《彼時年少》基叔

16、十六

　　十六

　　那一刻他看到了死亡
　　和友谊一起并肩行在落满鲜血的道路上

　　战事已经越来越激烈了，安宁的海岛也开始遭受炮火的攻击。
　　下午正上着课突然就响起轰炸机的引擎运转声和涡轮声，王耀他们训练有素地快速下楼躲进在学校后山挖的防空洞。
　　拥挤在黑暗的洞中咒骂声不断，王耀下意识地握握手心想知道伊万和阿尔是否安全，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握到，他紧张起来，他想起上一次他们不见时候的情形，尽管最后是平安地回来了但这一次……王耀觉得不安，右眼皮上下跳动着。
　　敌机依旧在外轰炸，每炸一下防空洞就震一震，掉落下些许散乱干燥的泥土。
　　该死的他们两个到底去哪里了！王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顾阻拦地冲到洞口往外远眺。
　　洞外是浓滚滚的黑色硝烟，若不是知道现在是下午，但看洞外的世界并不能区分白天和黑夜。
　　本来战争就是不分白天和黑夜的，战争就是一台不知疲倦的吃人机器，轰隆隆地震天响地开过曾经盛放着和平的土地，碾碎所有的笑脸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还有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回忆，到最后只能剩下尸体鲜血和碎掉的心。
　　战争，到底能够带来什么？
　　“阿二你还能走吗？！”硝烟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依着熟悉的音调和那独有的称呼王耀判断出那个说话的人是伊万。
　　“还、还行……”另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即使是带着虚弱可仍是要逞强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近处的硝烟颜色很淡，弥漫的尘烟中勾勒出两个深灰色的影子。
　　王耀冲出洞口却被校长一把拉住，王耀发了疯似的不顾场合地大叫：“放我过去他们是我朋友！”，可校长很冷静地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平安，你朋友会更高兴。”
　　王耀停止了挣扎定定地看着那两个影子，是的他平安他们两个就会很高兴，他不希望上一次的情况重现。并不关乎自己丢不丢脸，而在于朋友的生命与安全。
　　“阿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阿二站起来！”天上轰鸣的战机盖过了少年的叫喊，在王耀听来那就像是死亡的前兆。
　　是死神在咆哮。
　　“该死的快站起来啊！”声音里的暴躁和略带的绝望溢满空气，王耀不禁抓紧了胸口。
　　怎么了？！
　　“不、不行啊我、我的腿！我的腿卡在石块里了！”阿尔大叫着，带着隐约的哭腔。
　　“……该死的！”听见伊万咒骂了一句，“快！你准备好冲出去我帮你把石块抬起来！”
　　“没用的！太重了你没有办法的！”
　　“说出这种话你才没用吧！听着阿尔弗雷德，我一定、一定、一定会把你救出去！出去了你就洗干净身子看你怎么报答我吧！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准备好我来帮你抬石块！”
　　听着对话王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镇定如他到现在还能忍着不出去，而慌乱如他在老师的桎梏下全身如同筛糠一般不停地颤抖。
　　“可以了伊万……没用的……”阿尔话语中的哭腔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的……”
　　“你给我闭嘴！”伊万咆哮着，语气里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喘息和太多的隐忍，“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娘娘腔贪生怕死了！你他妈的不是说什么要死也是我先死么！你他妈的快给我振作起来！”
　　伊万用尽了力气抬起石块，喉间发出撕裂声带的声音。
　　像是土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雨滴的渗透。
　　像是天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拥紧云朵的软弱。
　　“够了伊万……你他妈的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给我赶快滚到防空洞里去在这样下去我们都会……”
　　敌机落下的又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震散了阿尔剩下来的话，校长和老师已经开始组织学生往防空洞的更深处跑去了，王耀藏在洞穴的阴影之中逃过了老师的寻找。
　　想要让他看着同伴这样，是不可能的。
　　要死，也要一起。
　　待老师和同学们都跑向了深处，王耀冲了出去。
　　“耀！耀是你吗？！”
　　冲进了烟尘里的王耀分不清东南西北，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是伊万！
　　“我在这里！你们两个在哪里啊！”王耀一边用手臂企图挥开眼前浓雾，一边用耳朵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循着声音找过来！快来帮我！我快要抬起来了！”
　　王耀沿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两个人所处的位置，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心。
　　一条腿被石块压着的阿尔满脸黑烟和血污，却有几行刺目的透明。那是眼泪。伊万双手用力撑着压在阿尔腿上的石块，而他自己身上也有着被弹片划过的伤痕。
　　王耀一路趔趄地跑了过去帮伊万一起抬。
　　他所能做的不多，而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最后一丝希望努力地救出同伴，或者……或者等待死亡的降临——
　　延续他们三个的同盟。
　　“耀你去拉阿尔！我来抬就可以了！”伊万吃力地大喊着，现在他的心脏和身体上的负荷已经超越了极限，他只能用力地大喊着以保持自己的防线不被击垮。
　　“好！”王耀马上转身去拉阿尔出来，连拖带拽，心里一面祈祷他们一定都要平安无事敌机一定不要看到他们，一面泪水已经肆意在自己的脸上。
　　生命尽头光芒下落。
　　死亡涌来呼吸静默。
　　凝结成痛肆意汹涌。
　　葵花朝向天空尽头。
　　雨落下来不见彩虹。
　　消失在即撕裂着脉搏。
　　“哈……唔哈……”好不容易从石块底下出来的阿尔喘息着，勉强地站起身来，对着王耀和伊万说着，“好了快走吧！估计他们要炸最后一批炸弹了！”
　　“好快走吧！”王耀点了点头说道，伊万也奔上前。
　　敌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他们没有多少时间。
　　王耀似乎清楚地听到了死神在他的头顶上笑着。
　　你以为——你们能逃过吗——
　　“轰——砰！”不远处又落下一枚炸弹。
　　阿尔一惊，本来就行动不便的身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阿尔！”王耀一声惊叫，伊万停住了。
　　“快阿尔快站起来！”王耀大声而又焦急地说着，蹲下身去将阿尔的手挽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他拉起。
　　“别管我了你们两个快点先走吧！”阿尔说着吃力地站起来，他被压过太久的左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王耀，”伊万开了口，“你先带着阿尔走，我跟在你们身后，万一阿尔走不动了我就在后面推他。”
　　“嗯好你自己要小心！”王耀看着伊万点了点头。
　　他突然从心底里腾升出一股难过。
　　“耀……”伊万又开了口，“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王耀在回忆里搜索着，想到开始挖防空洞的那几天努力工作着的他们在地道底下说的话。
　　『小耀小耀，你不是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相遇吗？』
　　『那么上辈子你一定偷瞄我很多次吧~』
　　『这辈子只许看我哟~』
　　『因为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啊~』
　　“嗯……我、我记得……”王耀艰难地开了口。
　　“嗯你记得我就放心了。”伊万突然舒心地笑了，那孩子气的笑容让王耀心里的防线瞬间决堤。
　　不、不能哭，在这种时候。王耀咬紧了下嘴唇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
　　“走吧！阿尔撑不了多久了。”
　　“你……你这个……大胖熊……我……我好得……”话没说完阿尔似乎晕了过去，不再吭声。
　　“这只笨猫……”伊万喃喃着，鼻腔里是化不开的酸。
　　炮弹如雨点般砸下。
　　如果可以请告诉我生的意义，如果可以请告诉我死的尽头。如果可以请告诉我，命运是否太过嫉妒生活的美好。
　　所以才要如此这般地，将一切幸福焚毁消灭。
　　艰难地到了洞口，王耀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回过头报以伊万一个宽心的笑容，却被伊万一个强有力的推怂和阿尔一起倒进了防空洞里。
　　侧身和背部遭到撞击的王耀痛得呻吟，然后他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
　　和一抹刺眼的火光。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爆炸过后留下的黑色硝烟。
　　浓到看不清现实，浓到不想看清现实。
　　『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啊~』
　　流转在记忆里温柔的嗓音、孩子气的嗓音，如魔咒一般不愿散去。
　　王耀看着皱着眉头紧闭双眼一脸痛苦的阿尔，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用尽了他的生命，只是为了延续他们三个的同盟。
　　无止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