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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雨欲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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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侍从,潸罂身边只留了岚榭。二人信步走在花园中,因天寒,几乎没有皇室会来此赏景,故而扫雪的宫人也懈怠了几分,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飞雪轻如柳絮,以缓慢而横扫千军的气势从空中纷扬落下。潸罂接过一片,看着它在掌心一点点融化,笑道:“岚榭,你说,那天界的布雪仙女哪儿来的这么多雪花呀,竟让魔界遭了近一个月的难。”
身畔的女官自是无法回答的。潸罂的嘴角仍噙着笑,眼神却陡然冷下,一层水幕般的透明幻影从平举的手中升起,瞬间覆盖在二人周身,然后化淡消失。这变化极快,快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只有靠近了才会发现,飞向她们的雪花在衣料与肌肤外的半分处便无法前进,像擦着看不见的屏障般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就在她做这些的时候,岚榭将随身携带的竹管笔尾端拔掉,倾倒出一颗深灰色的药丸 ,张口吞下。
“狐鸦放掉了么?”她短促问道。
“是的。”
“什么时候?”
“您吩咐后的半个时辰。”
“已经七个时辰了!那个混蛋!”潸罂狠狠攥紧拳头,极少有如此鲜活的情绪波动的她不禁咒骂。
主仆二人已走进御花园东南角的栖月亭中,栖月亭是流光湖边一排水榭中景致最好的地方,由短桥通向湖面。虽然周围遍植常绿乔木和各种梅花,景色不输平日,但她们显然意不在游园。亭中有积雪,岚榭上前清理,潸罂本随意的看向冻结的湖面,突然眼中精光暴涨,挥手劈向虚空,接着旋身奋力后仰。她的腰肢柳条一般柔软得不可思议,而就在那样极限的一个角度,她仍抬足踢在身前某个位置,一边两手不停,以闪电般的速度结了个印,然后单手撑地一跃而起,一把抓在半空。
一缕浅绿色的荧光自她拳中探出,不,应该是以她的拳为起点,渐渐现出原形。岚榭被惊动,目光顺着那缕浅绿望向流光湖,直到一袭红衣出现,才了然地抚抚胸口压惊。
“怎么又来这招,小罂呐小罂,你每次都只会用拳脚迎接我嘛?”
那是冰山上融化的雪水托卷着碎冰潺潺流下的清脆,是在粉莲碧荷间游弋的锦鲤闻跫音而伏的灵动,是在子夜行走的猫儿枕月休憩的慵懒。随着那人踏冰而来的脚步,流光湖下竟有连绵的水藻蜿蜒而上,但湖水冻深一尺多,无法前进的绿色越积越厚,最后只得止于冰下。
那人一身招摇的红衣,同样绯艳如火的长发随衣袂一同在风中飞舞不歇,数颗垂至脚踝的细铃锵锵作响。冶艳俊逸的面容似乎比肩上围着的一只狐还要妖媚,双眼不哀而波光流动,不笑而风情万种,微勾的左眼角下点着一粒小小的泪痣,更显他姿容绝丽。
他平举着双手,十根苍白的指尖上各凝聚着一簇浅绿的荧光,飘渺的光芒丝线一般连在二人之间。他走到亭前,单手一撑飞身而上。潸罂的脸色十分难看,忿忿的松开手,他将荧光收回朝她咧嘴一笑,后者更加愠怒,嘴里念了一句咒语,待隐形的水幕复又显现,溃散,才道:“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时辰前。”
“狐鸦什么时候收到的?”
“六个时辰前。”
“……”
潸罂侧脸处出现了明显的突起,咬着后齿的她嘴角反而是向上的,一张脸似笑非笑。男子见她这个表情,尴尬地搔搔头发,不经意地触到肩上的红狐,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拎到她眼前,道:“还不是这家伙!我来魔界的路上碰到他,非要与我斗法,我推辞不过就上了。枉他还自称人界狐妖之王,打了才发现是个脓包,我看他毛色不错,挺称我这件衣裳,就给围了。能与我堂堂冥界祭司兼天下第一美男子妙游日日相伴,甚至是肌肤之亲,也算他的造化了。”
岚榭听罢,捂着嘴在一旁笑,潸罂对他的油腔滑调早已免疫,但他这一番又是告饶又是献宝的话终是让她舒展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转身道:“走。”
御花园外的一干侍从早已等得快僵硬了,在这极端的天气里,呵气成冰,见风肤皲,只有她们二人,劲风之中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待主子上了辇,四个奴才提气一抬,忽觉着好像沉了些,只当是寒意袭体,手脚冻僵了产生的错觉,便赶快往锦鸾宫走。
“你明明有着独步天下的意动术,为何还要与我同挤一乘?”潸罂对绯衣男人霸占了大半空间的行为极其不悦,愠道。
“嗯,真是极品,什么时候冥界的茶也有这么醇就好了。”妙游斜靠在矮榻上,姿态落拓豪放,又将白玉杯靠近唇边啜了一口。“不光有灯下美人,还有极品黛眉,我何苦费那点灵力先走一步呢。不过话说回来,魔界的日子果然逍遥,哎,小罂,不然我不做冥界的祭司了,回头你跟亓胤说说,我与他换如何,我的俸禄还是挺丰厚的。”
潸罂只促狭地瞧他,道:“岚榭,黛眉被他喝光了,把我前两天刚开封的‘无盐’拿给他。”
白衣女子一听,顿时明白,掩面笑起来。妙游见她这样,大为好奇:“那是什么?好喝么?”
她抬头,翕合着唇瓣无声地“告诉”他。妙游的唇语不及潸罂,缓慢地一字一句道:“公主喜茶……好酿……酒,不也爱……制毒的么!”
“好哇!你就这样糟践我,我一接到狐鸦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过魔界的结界时还差点被发现,没良心!白眼狼!”
红衣男子俯身不停地扭动,修长的身体趴在袖珍的矮榻上,看起来十分滑稽,潸罂挑了左眉,借着灯光闲适地端详自己的指甲,悠悠道:“要说逍遥还太早。一月前魔界与天界会战晏池,天界派日神与雪神一个封印魔界的阳光,一个不停布雪,导致魔界生灵涂炭。”说着,她又看向他,“你们近日必定接了不少冤魂吧。”
妙游收敛了嬉闹,曲肘支撑着脑袋,虽仍在笑,眼中已慢慢浮出一线凌厉的杀意,道:“每次你找我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就不能偶尔因为想我给我放狐鸦呢。呵呵,好,我知道了,又是谁要去奈何桥报到了?”
“不是去奈何桥,而是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潸罂稍稍侧头,一缕青丝自鬓滑落,以至于看不真切她的表情。“这次我要杀的,就是日神,楼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