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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雨欲来(一) ...

  •   魔界的春暖,似乎总是姗姗来迟。
      眼下已是农历三月下旬,整块大陆却不见有任何回暖迹象。东起枭鸣峰、西至金错平原的魔界守护河——连阙江无一处不是冰封数丈,虫鱼绝迹。而连绵了一个月之久的暴风雪,则将素以富饶著称的南部繁华之地覆灭的一片死寂,楼舍难辨。在灾害严重的地区,更是随处可见僵硬苍白的冻尸,所有魔界子民都蜷缩在家中地室,眼见为数不多的食物和薪炭一点点减少,却不敢,也无法出门寻求生计。
      就在这样极端得诡异得天气里,深灰色的天空中却飞快掠过一只鸟儿,拳头大,羽毛残败不堪,飞得跌跌撞撞,大概是外出寻食的麻雀。而顶着逆风,那鸟儿艰难飞向的,却是帝王岭上的魔界王宫。

      噼啪。
      三足瑞兽火炉中又炸开一声微响,在偌大的宫室中显得尤为突兀。
      这里的装潢并不似一般宫殿大气庄严,而是处处精细繁丽。比如那普通的正红屋梁,在灯光下似有宝光流动,若隐若现。原是在上面用融银浇铸出丝丝花纹。再看覆盖住整个内室的地毯,也是巧手的工匠以纯白幼兽皮毛为底,再用银色丝线织出大面积夜暝花来,触感软滑柔顺。还有小小的一盏琉璃仙鹤烛台,一把象牙玛瑙梳,甚至是几张随意叠放的宣纸,都是万里挑一的的极品,奢华金贵。
      宫中空无一人,但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将西南角落的三重帷幔层层掀起,传来轻微人语。
      “岚榭,这几日亓胤那儿可有什么说法?”潸罂将宝蓝色织锦曼陀罗纹样的长袍袖子撩起,身旁的人连忙帮她用丝带系上,露出象牙白的一截玉臂。她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划过长桌上一排形状各异的金刀,最后停在某一把上,抽出。
      这里的光线偏冷,唯一的明火便是长桌上的一支蜡烛。立方型房间的八个角落分别镶上了一只呈伏地前扑状的麒麟,每只麒麟嘴里都叼了一枚径约寸许的明珠,而天花板的正中则嵌有一颗拳头大的晶石。其实看上去也并不是多么珍稀的材质,但光线经过折射,偏是将这里耀的通亮如昼。
      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女子低眉顺眼,黑色的瞳仁在冷光下有些泛绿。听她这样问,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本由韧纸裁成的小册与一支竹管,再将竹管尾端一旋,便从另一端探出一小截细炭。她在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递与那人看。
      对方只扫了一记,轻轻眯眼,道:“哼,他倒会装。如果让魔界再冻上几日,我不信雍仁到时不亲自去逼他。”她用拇指刮了刮锋刃,发出细碎的娑娑声。接着抬手指向身旁二丈高的药柜,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几百个小屉中的五个就自动抽出,似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一般,徐徐降到面前。
      “岚榭,狼眼豆蔻将用完了。”小屉里装着各式药材,她取出一些,摆一下手,五个小屉又各自归位。
      名唤岚榭的女官默默记下。
      华服女子手下不停,将一枝干枯的药草切去根茎,惟余卵状叶子。那叶子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但随角度变换会浮现出一只闪着磷光的绿色眼睛,宛如狼瞳。她又分别处理完其它四种,或碾或剁,堆在一旁待用。岚榭见她忙完这些,转身走向南墙的那一架子瓶瓶罐罐,刚要取出两只就被喝止。
      “别碰!子规莲和银蚕毒性太强,这药罐浸淫这么久,怕也成了毒器。”岚榭听罢抿了抿唇,不知是否在笑,敛手退到一旁候命。而她却毫不避忌地捧起两只放在桌上,嘱咐身后人掩住鼻。
      罐口用蜜蜡封住,她单手就能拧开。只见开罐的一刹那一股黑色气体冲爆而出,直将盖子也顶开。潸罂神色一凛,口中迅速念着伏魔咒,双手相合结火印,药室内陡然掀起一阵风,风的漩涡霸道地卷住那团黑气,直到将它压制住。她厉喝道:“退!”邪气顿时化淡散去。
      “亓胤那混蛋,送来的子规莲一天比一天毒,难不成他璇玑宫里亲自养着!”潸罂冷笑。
      经过这番动作,她臂上的丝带已松开,岚榭复又替她系上。
      除了子规莲与银蚕由祭司亓胤派人送来,这里所有的药材都由太医院提供。这两样东西一个生长在极北荒漠殓之沙,一个只存在于帝王岭枭鸣峰顶的冰下,是五界数一数二的毒药。子规莲以荒漠中人畜尸体为养料和土壤,故而不光剧毒且带深重怨气,指甲大的一片花瓣就能致二十个成年人于死地。
      她伸手进罐中捻起一枝灰色的花朵放在灯下端详,丰润的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略哑的音调似是打开了一片沧桑:“嗳,岚榭,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误食子规莲的事,我到现在还能记起它的味道呢。”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子规莲能开遍这整个王宫。”
      岚榭听她这样讲,秀眉微拧,眼中顿时泛起泪光,随即在小册上又写了几个字给她看。
      潸罂看罢只笑笑,道:“岚榭呵岚榭,你说你明白,可你天性善良,不像我……而且,你表面不说,心里也定然不想我那样做。可是,人生苦短,我们自以为已历尽磨难,但却偏偏,注定得不了安生。”说着,她点住自己的眉心。岚榭知道她意指所在,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竟吓得身子一耸。
      她仍是笑,却更像在自嘲,复而用金刀切下整朵花,道:“况且,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善终。”
      就在药室陷入尴尬的沉静的这一刻,西南角墙壁上的气窗突然被顶开,寒风夹着雪粒乱箭一般射进来。一只小小的鸟儿跌跌撞撞落在地上,气息微弱。
      二人皆面有喜色,快步上前。鸟儿看她一眼,突然咳起来,一颗珠子伴着血从喙中滚出后,就咽了气。
      岚榭俯身将它拾起,用袖子抹干净后递给她。她靠近光源细细查看,只见琥珀色的透明珠子中封有一粒暗红色液体,这两种迷蒙的色彩投映在她幽深的眼瞳中生出了隐隐笑意。忽然美目一转,斜睨地上的鸟尸,嗔道:“再装死,还不快起来!”
      话音刚落,那团小小的身子“轰”的自燃起来,萤绿色的火苗窜的半丈高,本来只有麻雀大的一团慢慢变大,头颈伸的细长,尾部生出九根翎羽。待最后一片火焰燃尽,它踢展了下腿脚,别过头去大略梳理过火红的羽毛,便低鸣一声飞上她的肩头。
      “阿措。”潸罂唤道,任它亲昵热络的蹭着她的脸,宠兽成功地完成了任务让她心情大好,“作死的东西,是想邀功么。”
      此时朱雀楼报时的青铜方口钟恰好响起,浑厚的磬音在药室中听起来尤显飘渺。岚榭有些着急,催促地望她。而她则扯扯嘴角,乏趣地转身继续制药。

      卯时一刻,东宫。
      宫人们都脚步匆匆,神色慌乱。婢女一个接一个地往东厢太子寝宫端水,同时,又有婢女不停地将盛满血水的铜盆端出来。擎雷听着太子呕吐的声音渐渐微弱,眉头越蹙越紧。
      太子护卫擎雷身高七尺多,剑眉虎目,不怒自威,此刻正顶着风雪站在殿外,沉默地眺望锦鸾宫的方向。相较于其他奴才的颤抖瑟缩,他如铁塔一般屹立于风雪中,纹丝不动。
      现在距平日太子服药的时间过了两刻多钟,仍不见那人现身。
      “来人!”擎雷一声令下,一名小侍快步奔来听命,“来不及了,宣太医,快去!”
      刚要离开,抬头的时候忽然瞥见远处的宫墙后走出一座白色步辇,他惊喜地指给擎雷看,未料“大人”二字尚未吐出口,擎雷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他轻功极妙,只在雪上踏足几下,瞬间便到了步辇前。抬辇的四个奴才本摒足了气力,但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侍卫吓得腿脚发软,几乎摔下。而他一个挪步又不见了。四人只觉得肩上的压力顿时消失,公主的步辇竟自己动起来。众人刚要叫喊,才看见擎雷双手支撑着那四五百斤的重量,向东宫掠去。
      “擎……擎雷大人真乃神人也!”殿外的小侍目瞪口呆,身子犹自在抖,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惊出来的。
      擎雷将步辇轻轻放下后,单膝跪地沉声道:“公主赎罪!”
      他低着头,只听见小巧的雕花木门开启时,门上银铃的脆响。一双藕色棉靴率先落下,离他那样近,他几乎可以看清上面粉色并蒂莲的针脚。那人转身,接着,一幅宝蓝裙裾落在地面,裙后的金丝履朝他踏了两步。
      擎雷咬紧牙关,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只哼了一声就往殿内走去。
      她竟饶了他!擎雷尚自思忖,肩头的衣服就被拉了一下。
      擎雷仰头,是三公主的玄侍岚榭。她见他不动,又拉一下:“呃。”
      岚榭天生不会说话,他才明白她是在叫他起来。擎雷直起身,这下倒成了岚榭仰头看他。白色风帽上缀了一圈雪狐毛,将她的脸掩的愈加精巧。岚榭朝他微笑,颔首致意,便随那人进去了。
      宫人们见到来人纷纷跪下行大礼,东宫玄侍邱常奔过来急忙将她往里引,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殿下您总算来了,太子吐了好多血⋯⋯”
      岚榭看见堂里宫女端着的铜盆内满是暗沉的血红,心悸不已,待进入内室,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闭气,胃部的不适令她差点呕吐。
      床上的男子面皮发青,因为连续的呕血而涕泗横流。鲜血混着内脏碎片不光从口中,更从鼻孔内喷涌而出,一张面孔污秽不堪。他的气息十分微弱,看起来已是神志不清。但当混沌的目光触及来人时,墨色双眸顿时明亮起来,喃喃道:“潸……潸罂……”话未说完,又昏死过去。
      她面无表情,惟一双眼睛轻眯起来。从岚榭提着的食盒中取出一只白瓷盅,对扶住他的婢女喝道:“滚开!”然后亲自半抱着他,冷冷道:“赫琛,给我吃药。”
      怀中的男子并无反应,她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不由分说用盅沿撬开他的嘴,将那褐色且幽幽泛红的汤汁往里灌。他被呛的连连咳嗽,不过也总算是醒了。岚榭过去帮他拍背顺气,一盅药才好容易喝下。
      那药见效奇快,邱常为赫琛擦去嘴上的污渍时,他的气息已变得顺畅,面上也渐渐恢复了神采。他与潸罂非一母所出,虽有着相似的轮廓,却远不及她的风华。虽然有她一直以来治疗,但经年的病痛使他的脸色有丝颓败的灰,而且眉头总是习惯性地蹙着,身材瘦弱。
      现在是卯时二刻,再过一刻就要早朝。因有女眷在场,婢女们在二人中间拉开一道屏风赶紧为他更衣。赫琛伸开双臂,眼睛牢牢盯着螺钿泥金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开富贵图,仿佛目光能穿透那几枝海棠看到另一边的人。嘴唇翕合几下,总算是开了口:“潸罂,今天……你怎么来得那样晚。啊,不,我是说,我……”年轻的男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意思表达得似乎对了,又似乎全错了,就在这时,那道屏障忽然被移开,赫琛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在。
      “人呢?”一股无名火涌上来。正从外间进来的邱常被他的表情吓的怔了怔,才回道:“三公主?走了,奴才刚送走。”
      已穿戴好的赫琛又羞又怒,有口气一下子没抬上,开始猛烈地咳嗽。潸罂的药味道极苦,这下苦味全部泛进嘴里。邱常顿时慌了:“殿下,奴才去把公主请回来!”
      赫琛抬手阻止了他,仍是不停的咳,灌了半盏茶才缓过来。此时他的脸又蒙上了一层红晕,衬得一双秋水明眸越发光润。擎雷跟在邱常身后,见他这样失神,上前半步,提醒道:“殿下,要上朝了。”
      他并不回答,擎雷再要开口,他已摆摆手,道:“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雨欲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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