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之半阙歌》藻

11、池中鱼（二）

　　五月初三，拓炎入魔界。
　　潸罂驾一匹白马，立于队伍最前方，后面是整齐划一的红衣队将士。今日万里无云，阳光照射在他们黑色的铠甲上反射出一片暗沉而跋扈的光。
　　岚榭如她一般穿了简洁干练的短衣马靴，倒别有一种柔中带刚的气韵。见预计时辰已过，她策马上前，单手指天，潸罂了然，顺手梳理着坐骑漂亮的鬃毛，笑：“不急。”
　　话音落下，只听一记细小的呼啸声从上空传来，然后这声响愈来愈大，仿佛无数禽鸟的尖唳。潸罂抬头望，阳光刺得她眯起双眼，鸦翅般的睫毛微微上翘，笑容温和，却在眼里藏了一线冷厉。
　　岚榭了解她，她知道在她这样的表情下，一颗跃跃欲试的心在怎样剧烈地跳动着。
　　得天睐者，必遇强则强。
　　岚榭也抬起头。顶上那一块的蔚蓝的天空开始旋转扭曲起来，中心的一点随之扩大。结界外的那支队伍鱼贯而入，越来越近。岚榭目力不及潸罂，只能看出对方大概五十余人，统一的黑马金甲。
　　竟是天界太子的亲兵，金鳞军。
　　这支名震天下军队，此时正向他们逼近，宛如一条巨龙，那样的黑色，光看一眼就让人莫名齿寒。
　　岚榭向后退了两步，低眸敛首。
　　领头的男子身着暗赤轻甲，在距他们一射远的地方降落。□□的天马收起近丈长的羽翼，带起的风和咄咄的气势，让潸罂的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脚步碎乱。
　　潸罂抚摸了它的额头，弯腰在马耳边说了几句，它就安静下来。她夹了一下马肚，向对面的使者行去。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拓炎还能想起潸罂向他策马而来的场景，那个城府重重的，机警狡猾的，却美丽得让他不由得忘记呼吸，忘记时间的女人。
　　由于回忆多了，甚至连周围的景色人物都被抹去，惟余她，蓝衣白马，墨发在阳光下泛着水色，低挽的髻上携插了两只尖角含苞银莲花，颊边一缕长发飘在嘴角上，却掩盖不了那一弯浅淡的弧度。
　　在拓炎毫不掩饰地打量潸罂的时候，潸罂似乎完全忽视了他的放肆，双手交叠平举于额前，微微俯身致礼：“魔界焕晏圣女在此迎接天界来使，恭候多时了。”
　　拓炎右手按在胸膛，回她以天界之礼。
　　“怎么，魔界没人了么，只有你一个来。”
　　“太子说笑了。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天界太子来访，君父为示看重，特意派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魔界尊贵的公主，神圣高洁的圣女，”说到这，潸罂直看向拓炎的眼，“和战绩显赫的英雄，统共四位，怎么，太子嫌不够么？”
　　潸罂伸出四根手指，头稍稍偏向一边，还睁大眼睛浅笑着，仿佛真的是在开一个玩笑。
　　拓炎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好好好，圣女大人真是有趣，炎若是能娶回大人这般奇女子，实在是炎的福气。”
　　“呵呵，路途遥远，殿下想必累了，罂先领您去休息，再进宫拜见君父，可好？”
　　和亲？这在潸罂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就如她在雍仁面前分析的那样，天界的态度过于反复无常了。谁敢保证这不是一个为日后的阴谋埋下的伏笔呢？
　　雍仁也不可能将唯一的颇为得力的孩子推去做牺牲品。
　　红衣队整齐地划成两边，包围着金鳞军向祚安城前进。潸罂有点头痛，拓炎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可是带着军队进入绝无可能。
　　就在这短短的路程里，潸罂心里有了思量。
　　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潸罂调转马头对金鳞军施礼：“多谢各位将士护送来使，罂有要务不得相送，各位走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拓炎问。
　　“咦？难道他们不是送殿下您来的么？”
　　“当然不是！谁不知道我从来都是将金鳞军随时带在身边的，这次碍在进入别界的份上，只带了五十人罢了，他们也要随我一起进去……”
　　“不可能。”打断了他的话，潸罂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魔界领土不得他界军队入驻，这是魔界的尊严，何况祚安还是王都。罂身为魔界子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拓炎收了收眼睑，笑容不变：“公主何必如此敏感，如果他们不是以军队的身份，而也是使臣呢？”
　　“那便请卸甲缴械。”
　　拓炎的嘴角抿了又抿，最后举起左手，大声道：“除了岑忠、越卿和御央留下，其他人，都回去！”
　　金鳞军沉默了片刻，却没有一人提出反对。
　　又是一阵风过，四十七名将士打开结界离开。
　　事前璇玑殿派人给他们每个人一道沾了魔界王嗣之血的咒，却只容进出一次，现在拓炎身边就只剩三个人了，他看向潸罂：“我留几个做护卫总是要的吧？”
　　潸罂回盯，发现这男人压制怒火时会扬起眉毛。她眨一下眼睛，未露笑，答：“自然可以。”随即轻扯缰绳领头先走。
　　心里不是没有惊慌的。
　　面对一个从未正面交手的敌人，潸罂方才赌了一把。赌他不会咄咄逼人，便自己先剑拔弩张，赌他视军人的自尊为一切，便逼他弃甲。
　　可是小小的紧张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雀跃感。
　　就像已经在台下苦练十年，终有一天可以头面齐全，插翎秉剑地登台一样。意气风发，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