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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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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学校,其实是依山而建,学校的整体地势南低北高,而学校的大门是朝南的,因此每天早上走读的同学都会因为骑车上坡太费力而在校门口主动下车,推着自行车往校园里走。我们的食堂就在校门口传达室的西侧,说是食堂,其实也就是用砖头和石棉瓦达成的棚子而已。每天早上,住校的学生会在早操过后端着自己的饭盆去食堂吃饭。每当这个时候,住宿的学生和走读的城里的孩子都会交叉着擦肩而过。
记忆中的高中,时常响彻耳畔的,就是啪啪的饭盒声,还有走读生自行车叮叮当当铃铛声,沉闷的,清脆的,都一样真切。十几年过去了,梦里时常还出现这样的场景:清晨,太阳刚刚从远处的山峦处泛出红晕,天际依然呈现带有墨色的湛蓝,兴许仍有一弯月亮挂在某一个角落。不大的校园里,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前,值日生正在用扫帚清扫着操场。住宿的同学一群群一队队地手拿铁皮饭盒,追逐着,欢笑着,一路弯弯曲曲地跑向食堂。走读的同学三三两两,推着自行车,摇着清脆的铃铛,冲进校园。
不知道是不是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养成的习惯,我早操结束都会先到教室里先读一会书,才会拿起饭盒去吃饭,而去的路上,我总是期待着能够碰上晓军,如果去的时候没碰上,我则期待着在食堂能够遇上他。碰到了,遇上了,我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因为他不是我们班的,和我不熟,即便是在还钱的事情过后,依然如此。
最终两个人再次说话,还是他先开的口,也还是在食堂。我已经不记得是还钱过后多久了,总之那次他再次走到我的桌边坐下,我看到他肩膀上已经除去了黑色的方巾。
“你是中考全县第三名吧?”晓军喝了一口粥,淡淡地说。
“是啊”虽然他忽然提到我的成绩让我多少有些意外,但是在我当然明白,那也不过是个聊天的借口罢了。
“我是倒数第三“说这样的话,本来应该是用自嘲的口气来说最为恰当,但是晓军的语气却略带哀伤,甚至透露出家长或者老师式的严肃。
“哦,才高一,没关系的,高中和初中不同的,想提高很快就能上来了。“这话其实是我父亲常和我说的,只是我给颠倒了一下。我父亲在我开学前就告诫我,说他听别人说,初中和高中完全不同,初中成绩再好到了高中也可能一落千丈。
“你上次说你家是万年的?其实我去过。“晓军忽然提起了那天晚上在宿舍屋顶我说过的话,这也证明了他提到成绩,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而已。关于我家在哪,我原以为我当时随口说的他早已经忘记,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去干嘛?和我说说。“我也不太想聊学习的事情,所以立即面露喜色,开始追问下去。
“我妈带我去的,去串门。“晓军的表情并未因为我脸上的笑容而改变,依然平静,语气也略显平淡。
“下次再去,叫我。我叔叔在镇上开店,我们可以去玩。“其实我叔叔在镇上开的是花圈店,每次我父母都很忌讳我去他那玩,所以我当时提到叔叔在镇上开店,应该也完全是为了争取晓军去我家那玩的“诱饵”罢了。
“开什么店?你们家对镇上熟吗?“晓军似乎问题里还有更多的问题。
“哦……杂货店“我犹豫了一下,没说实话,紧跟着我又说,”我爸妈都在鞭炮厂做事,我妈每天都会去镇上送货,哦,我舅舅家就是我们镇上的,应该挺熟的。你要打听什么事吗?“我把父母还有舅舅一并都拧了出来,就是为了证明我家对镇上还是挺熟的,就是为了听到晓军想问的问题,就是希望能够帮到他。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晓军犹豫着,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下面的问题。
当时,我想他兴许是因为觉得我们还不熟吧,所以才没继续追问,自然,我也没有不识趣地紧追不放。晓军的主动搭讪已经让我很高兴了,聊什么,聊多少,对我都不那么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晓军是想打听他的新家的情况。他妈妈在他爸爸去世半年后,就改嫁到了我们的镇上。晓军的继父,是我们镇上的一个屠夫,我们说:“杀猪的“。
在高中校园里,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两种人是会受人关注的,一种人就是学习成绩特好的,另外一种就是整天打架斗殴惹事生非的。我属于前者,宝根属于后者。因为我出色的成绩,似乎校园里有很多人都认识我,尤其是在每次考完试的那几天,好像很多人都在我背后议论着我。
可能很多人会说成绩好的人特期待考试,其实我倒算一个例外,我厌恶每一次考试,因为我厌恶考完试后的排名,即使我排在了第一位。
高中的考试特别多,周周有小考,每月一大考,每次月考结束还会对各科成绩以及总分进行全班、全年级排名。
那时候,每次考完试的一个星期里,大家课间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考试的小道消息,比如说听某个老师讲数学一共就几个人及格,又比如出现了几篇满分作文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一周过后的某一个晚自习,一般都是由班主任直接把打印出来的全年级成绩单拿到教室。印象中我们很少能够通过班主任的表情来判断我们班的整体成绩,因为他的脸似乎历来只有一个表情,严肃而冷淡。关于班主任余老师的表情,我印象深刻的是高考完以后我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正好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到了他,他一脸堆笑,我被吓得愣是往后退了两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后来,我跟晓军说过此事,我问他有没有看过余老师笑,他说没有,我说你要是看到了能吓你个半死,他问我是不是余老师笑得很狰狞,我说不是,我说你要是看到一个死人忽然笑起来,无论他笑的多好看,你都会被吓死。
每次成绩单都会在余老师手里被不停地抖动、翻转,有时甚至被铺在教桌上被使劲地拍来砸去。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会把头埋到桌上的课本里,每一次呼吸都提醒自己别太大声,像是任何一丝响动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余老师最后会把成绩单贴到黑板的一侧,然后让班长上去宣读倒数十名,还有前十名。有时候,我们班的成绩还是不错的,甚至各科的平均分在年级里都能拿到前三名,但不知道为什么余老师似乎从来没有满意过。
当然,对于我们班的前几名,比如我就是其中之一,他会把我们单独叫到走廊上或者办公室里进行特别关照,表扬的话总是开场和结尾的一两句,提醒和忠告是永远的主旋律。
记得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在班级和年级都是排名第一,单科也只有化学排在第三,其他的全部第一。这样的成绩,足以让我在校园里再次成名,或者说是巩固我的优越地位,但是即便是这样,余老师还在和我的私下谈话里严厉批评了我化学试卷中由于粗心而写错化学方程式。余老师是教语文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化学老师沟通过,但是他却似乎对化学知识也非常精通,一个劲地骂我“这么简单的题目,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学生应该做错的!”。
我说过,我不喜欢考试,不喜欢排名,可能无论我考的多好都会挨老师批评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晓军。
高一年级的班主任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而每次考完试,这些班主任又都会叫自己班上的“典型”来单独谈话。又一次月考完以后,就是这样。
“晓军,你看看你,这个成绩你怎么向你过世的父亲交代!你父亲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学习,报答你的母亲,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同学和老师。”晓军的班主任陈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晓军说。
晓军低着头,沉默着,脸颊没有泪水,甚至看不出他的忧伤,因为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神。
“我看你又不调皮,也不贪玩,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忙什么。”陈老师继续着,其实话已经很重了,但是我总担心他会说出更重的来。
“就是不为你自己,为咱们班级,你最起码也该努努力吧,别拖人家后腿,你看你的成绩,哪一门不把我们班给拖个半死?”陈老师用他那被烟熏黄的食指在成绩单上指指点点,游来游去。
……
我听不下去陈老师的话了,我们班的余老师似乎也想要找个晓军似的学生来和陈老师比拼一下训人的功夫,“你去把王宝根、史明春俩人给我叫来,另外,你回去和班长维持一下教室的自习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