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斑驳》象牙斑驳

5、五

　　我觉得自认识周易以来，我欠了他不少人情。先是请我去高档饭店吃披萨，又是帮我作证，后来还费几番功夫找出元凶，这周末又请我们几个看电影。我看报道说一个加拿大室内乐团来我们这个城市演出，我用自己的钱订了两张票，想请周易一起去。
　　我不确定周易是否乐意逃掉晚自习跟我去听音乐会，便去找他商量。周易立刻答应了，我松了口气，不然还不知道那昂贵的票该怎么处理。
　　周四晚上，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于舟请假，说家里有事，于舟没有多问就点头同意。我没敢对父母说这件事儿，我确信就算他们对我再宽容也不会允许我逃课的。周易请假就更方便了，留下张假条便离开了。
　　我们到时刚好开始入场，音乐厅不大，才能容下两百多人。来这里的有很多外国人，穿着西服，打着领结，倒是我和周易穿着宽松休闲的衣服显得不伦不类。大家都坐好后，演奏者登上台，顿时一片寂静，音乐渐起，如流水叮咚，没有使用扩音装备，提琴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澈。很悠扬，很醉人，抒情浪漫，如歌动听。我虽不懂西洋管弦乐，却也沉浸在里面。周易听得入迷，他身体前倾，眉毛微皱，手指在膝盖上随着音乐轻轻敲打，像是把双腿想成了钢琴键盘。中场休息的间隙，我和周易都没有交流，因为不想打破音乐留下的恬美，只是安静靠在椅背上。乐团演奏了五首乐曲后，台下的气氛依然热烈，乐团返场一曲，音乐会落下帷幕。
　　我们走出来后，发现人潮涌动，交通拥挤，很难拦车，决定散步回去。我们在人行道上慢慢走，周易问我：“你经常来听音乐会么？”
　　“不，只是这样鼎鼎有名的乐团过来不想错过。”我总不能说为了答谢你才买票来的。
　　“不错嘛，这么长的时间你居然没睡着。”
　　“呵呵呵，我可是花钱买了票的。”
　　“现在倒是很少有人能耐心地欣赏柴可夫斯基的民谣音乐风了。”
　　“我也只是听听，欣赏不了。就是觉得弦乐六重奏很有感染力，欢优雅激昂，我喜欢明朗的曲调。”
　　周易笑了，道：“我和你相反，我喜欢深沉一点的，比如《悲怆》。”
　　我撇嘴：“听过几次，太深奥，理解不了。”
　　“是啊，那曲子概述了他坎坷一生，还有他对死亡的觉悟，”周易感慨，“变化多端的旋律，强势有力的和声，很有弥撒感觉呢。”
　　我发现周易是个和不错的朋友，益友有三，直、谅、闻，最起码博学多闻他是占了。起初我还担心他对音乐会不感兴趣，后来交谈发现，他对古典音乐很有了解，我敬佩他连这等冷门知识都略懂一二。
　　学校离得很近，二十分钟后就到了。我们快步走向宿舍楼，幸好赶在锁门前进来了。周易分别前很郑重地跟我说了句谢谢，回到他寝室。
　　我走进寝室的时候，平日里动作最慢的章一鸣都洗漱完毕了。我赶紧洗脸刷牙爬上床。周扶摇好奇地打听我到底去了哪里，我轻描淡写：“去听了场音乐会。”周扶摇高呼：“你还真是狼心狗肺！怎么就不知道带上我啊！我明天要告老师！”
　　“我这不是怕你独特的审美欣赏不了嘛！”
　　“你可知道撒谎逃晚自习的严重？”章一鸣威胁我，“请我吃饭就不告密！”我尖着声音叫道：“好哥哥，只要不告诉于舟怎么着都行！”章一鸣被我恶心得一阵乱抖，钻进被窝。就朱文卿靠谱，问了我乐团来历和演奏曲目。都快十二点了，周扶摇还在一直哇哇乱叫，不消停，我便就直接关灯，自顾自得睡去了。

　　少了当初的敌意，我愈发觉得周易真是个很优秀的人。虽是学生会赫赫有名的宣传部部长，与同学交往却谦和礼让，丝毫没有高傲的架子，同学们对他好评如潮。他的成绩在年级也是遥遥领先，博得众老师大肆赞扬。
　　一天早晨，我为了逃避寝室值日，不道德地假装有事儿先走了，悄悄遛出寝室，站在走廊上等周扶摇他们仨扫完地再跳出来，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我无聊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碰巧看到周易拿着涮洗过的拖把走来，他奇怪地问我：“你贼头贼脑的干嘛呢？”
　　“嘘，不想扫地。”
　　周易好笑地看看我无奈摇摇头，转身进自己寝室拖地。我闲来无事，便跟到他们的寝室。人都走光了，只剩周易一人。我靠在他们寝室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周易娴熟地拖地，我不由想到一个名词——家庭主男。他三下五除就把寝室卫生打扫干净，放回拖把，转而问我：“一起去吃早饭吧？”我偷偷地往自己寝室里探头，看到章一鸣几个人还在为寝室的清洁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便拉起周易就奔向食堂。
　　我们用完早餐往外走，遇到周扶摇、朱文卿和章一鸣迎面而来，周扶摇老远看到我们，指着我就骂：“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逃值日！你知不知道咱们猪窝有多脏！”他狐疑地看了看周易，“你说的事儿就是陪部长吃饭？”我笑得一脸献媚，却不回答，不留痕迹地跟周扶摇他们拉距离，体贴地说：“你们快去吃饭吧！别晚了早读！”说罢我拔腿就跑。我听到背后章一鸣周扶摇的叫骂不断。一会儿，周易跟了上来，不解地问我：“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打扫卫生？”
　　“就是懒。我可不像你这么全能，学习好，有能力，还热爱劳动。”我戏谑。
　　周易受不了，翻个白眼。走到教室门口，我们便道了再见，各自回班。
　　我走刚进教室，一个叫付然的女生跑过来问我：“高致泊，你是不是和周易很熟啊？”
　　“还好，”我诧异，“一般住校生大家关系都不错，男生就是自来熟。”
　　“哎哎，那他人怎么样？是双重性格？就是表面上光鲜，背地里邋遢？”付然好奇地问我。
　　“怎么会？你小说看多了吧？”我忍不住笑，想起周易一丝不苟拖地的样子。
　　付然若有所思，还想问些什么。另一个女生看不下去，叫道：“付然，咱能不能不这么白痴啊！你别企图抓住周易什么把柄，然后拿这跟他搭讪，吸引他注意力。幼稚死了，人家是无懈可击！”说话的是钟言，军训的时候我跟她打过招呼。我赞同地对钟言笑笑，转而对付然说：“喜欢他直说就好，拐弯抹角可表达不明了！”付然对我说句谢谢离开了，钟言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我回到座位上，看了看表，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了，章一鸣他们仨还不见踪影，我正想怎么帮他们把迟到的事儿给搪塞过去，抬头却看见周扶摇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的章一鸣没料到他突然停下，一下撞了上去，也是一滩乱泥的模样。朱文卿大口大口呼气，费力地推他俩：“进去……咱先进去再歇着，打铃前进了教室就不算迟到。”周扶摇路过我那里时还念念不忘我逃值日的事儿，洪亮的嗓子对着我大吼：“叛徒！”我一脸尴尬对扭头看我的同学们拜拜手：“小事一桩，没什么。”大家还是怀疑地看着我，我大叫：“兄弟如手足，我怎么可能做出抢他女朋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呢！”于是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纷纷转过头去。周扶摇不镇静了，挥舞双臂，大喊：“不是啊！不是这样的！！！”就这样，于班主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光景就是周扶摇大声喧嚷，捣乱早读纪律。周扶摇安安静静地跟在于舟后面，走向办公室，还没走出教室，竟有一同学不怕死的大声说：“于老师，周扶摇失恋了，你别太刺激他！”周扶摇回头怒视他，于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课间我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包好吃点，拿着给闷闷不乐的周扶摇赔礼道歉。这家伙好打发，看见饼干双眼放光，还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这点小事儿算什么！我根本就没当回事！”我听到后，拿着饼干就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周扶摇瞪着我：“你也太没诚意了吧？”“你不根本就没当回事儿吗？我还有道歉的必要？”看着周扶摇马上又要炸毛，我把饼干塞到他手里，溜之大吉。
　　章一鸣看我逗周扶摇玩不屑地撇撇嘴：“就你这智商，也只能耍耍傻周儿了。”我挑衅地瞪着他：“你那点脑容量，连傻周儿都玩不了！”
　　上课零响，同学们安静下来，是历史课。一位中年女老师站在讲台上夸夸其谈，唾液横飞。台下昏昏沉沉，无精打采。老师大概是为了引起同学们共鸣，拿我们班主任于舟举例子解释隋唐科举制，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听到后面两个女生立刻来了精神。一女生小声对她的同桌说：“哎，于舟的恋人曝光了，咱们有师母了！”她同桌一副早就了解的得意模样：“你怎么才知道？”
　　“你早知道？”
　　“大家都知道啊。”
　　“这可是最新八卦啊！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教化学的陈老师啊！”女生一脸肯定。
　　我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噗的一声喷了出来。陈老师是我们的化学老师，同时也是C班班主任，在办公室坐于舟对面，因为年龄相仿，所以走得很近，但，最关键的是，他同于舟一样，都是七尺男儿。
　　我拿出纸巾默默擦桌子上的水，一边感叹女生的想象力。我们班腐女还真不少，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寝室里的四个人已经好几次被问及对彼此的感情，他们甚至编了儿歌“周朱高章，同睡一房。阳刚男儿，基情无疆。”我们四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无不变色。如今我面对八卦女生的诡异问题，已经能从容地搂着朱文卿的肩膀，回答说：“我和朱文卿就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朱文卿会立马甩开我，躲得远远的，大吼：“你少诋毁我名声！”当然闹归闹，谁都没有当真过。
　　高中生活就是这样，活力十足又枯燥乏味，轻松愉悦又压力甚重。前者修饰的是在与同学们嬉闹中度过的无忧年华，后者是置身于学海无涯的苦僧修行。年轻只有一次，时光难复，两种生活，我们无论舍弃哪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所以只有合二为一，一面享受青春无肆，一面沉浸书山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