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斑驳》象牙斑驳

6、六

　　周二是我最喜欢的一天，因为上午有两节体育课。一整天一整天坐在教室里就跟困在罐头里的金枪鱼似的，连呼吸都是压抑的，今天终于有机会到室外舒展一下。
　　我们D班的体育课是跟C班一起上的，解散后的自由活动时间自然少不了两班友谊篮球赛。说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两班同学却都格外认真。我篮球打得很烂，体育委员看我个子挺高，愣是不分由说把我纳入我班篮球队，我看球场边一堆欢呼雀跃的女生也不好推辞，脱了外套跑上球场。C班的人气场很足，五个男生V字形傲然屹立，目空一切，藐视我们。他们几个我都不认识，除了为首那个穿着宽松T恤的男生——周易。我看看我们这边，身材高大的章一鸣站在最前面，然后是豆芽身板的体委，周扶摇仰着头一副不怕死的表情，还有一个瘦瘦的男生低着头，我叹了口气，英雄就义一般大无畏地望着C班人马。我班惨败，结果可想而知。其实章一鸣实力挺强的，就是遇到我们这堆拖后腿的队友，无力回天。走下篮球场，章一鸣愤愤地把篮球砸向围栏，C班一位肌肉健硕的男生看到了，傲慢道：“哟，输了比赛不高兴了？”只听砰地一声，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章一鸣单手接住反弹回来的篮球，狠狠砸向那个男生。那男生踉跄几步退后，捂着腹部，目欲呲裂恶狠狠地瞪着章一鸣，章一鸣一脸冷漠，挑衅地看着他。他的队友发飙了，大骂章一鸣：“有本事打球啊！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周扶摇站在章一鸣这身边反驳：“我们打的就是球，你有本事怎么不躲！”我班女生也够英勇，指着C班男生斥责：“赢几个球就了不起了？牛什么！”C班一哥们彻底被激怒了，冲上来对着我班体委就是一脚狠踹。篮球场算是沸腾了，两班男生大打出手，不少人拉架也无济于事。我最担心章一鸣，是他先惹起的事端，也就他脾气最暴躁。我紧紧站在他旁边，阻止他再出手伤人，也提防别人暗袭。周易也加入了这场纠葛，还好他没有打架的动向，只是牢牢拽住他班肌肉男，不让他靠近章一鸣。章一鸣硬是要惹事生非，甩开我的手几步跨到周易面前，一记历拳直面袭去。我眼疾手快，挡在章一鸣身前，伸手欲拦下他的拳头，没料到他用了十分力道，我仿佛听到骨头咯吱的响声，胳膊一阵刺骨的疼痛。周易见状立刻甩开肌肉男，同时将章一鸣推向一边，把我拉出混战，对扭成一团的C、D两班同学大吼：“都停下来！不想被记过就马上住手！”开始没有人听，直到周易又接着大喊：“老师来了！老师来了！”热血的男生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口中咒骂着回到各班场地。
　　“你早该这么说了。”我对周易说。
　　“没想到闹这么严重。你胳膊没事儿吧？”周易有点担忧。
　　“没事儿，就章一鸣那花拳绣腿还能把我怎么着？”我活动活动胳膊，故作轻松。
　　章一鸣冷眼看着我们，良久对我说：“你最好去校医室看看，不然以后落下残废别来怨我。”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觉得没必要，那几个肉搏的男生都没打算去校医室，我这拉架的就更不需要了。周易却不依不饶，把我拖到校医室。果然没什么事儿。医生简单给我擦了点药水，嘱咐近日不要搬运沉重物件。
　　出了校医室，周易疾言厉色怪我不该挡在章一鸣前面。我算是知道什么是两面不讨好了，明明为他们考虑，结果俩人反倒都埋怨起我来了。周易见我一脸愤恨，不再多说什么，道了声谢，但听上去没有一点感谢的意味。

　　接下来的几天，章一鸣一直都对我不冷不热，爱理不理。我也不自讨没趣，既然他不搭理我，我便和跟周易走得更近，一日三餐都经常在一起吃。不到三天，章一鸣就在一个课间把我拉到楼梯拐角，低声质问我：“你以后是不是想见我就走？”
　　“你肯跟我说话了？”我挑眉问他。
　　“我真想撕烂你这张嘴！”
　　“你不想听我讲话说就是了，不必亲自动手。”
　　“你那天抽什么风，干吗拦我打他？”章一鸣不再跟我多说，直入主题。
　　“你知不知道周易多讨老师欢心？你打架伤了他以后还在不在这学校呆了？”我想起章一鸣那天不理智的行为就勃然变色。
　　“我还以为你怕是周易受伤。”章一鸣惊讶地瞪着我。
　　“废话，他也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怕你伤着他！”
　　章一鸣气哼哼地翻个白眼，问我：“你胳膊没事？”
　　我用那只受伤的手猛捶他一拳：“你以为你多大能耐？！”
　　章一鸣轻松地笑了，拍拍我的肩膀。
　　我和章一鸣又恢复了以往的形影不离，朋友就是这样，可以争执，但不可以不和好。

　　我现在总是有事儿没事往周易那里跑。跟章一鸣冷战那几天，我一直跟周易呆在一起，不去找周扶摇和朱文卿是因为他们和章一鸣老在一起，拉拢他们有挖墙脚的嫌疑，更让他们为难。通过几天接触，我越来越觉得周易是个有意思的人，情不自禁地想找他玩。
　　晚上回到宿舍，我迅速洗漱完毕，到周易寝室串门。他寝室的人都回来了，几个C班同学发现我是D班的后，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周易见状一手搂住我的肩膀，对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大家别这么敌意。”周易的话真有力度，他们变脸似的收起不怀好意的目光，友好对我一笑。我反应不过来，扯着嘴角勉强打个招呼。肌肉男也在，他一改和章一鸣打架时的凶神恶煞，满脸甜蜜地拿着手机讲电话。低声细语的说话声音，让我为之一震。周易见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肌肉男，见怪不怪，道：“胖熊心思细腻着呢，对他女朋友温柔得很。”我看着五大三粗的胖熊，回味周易所说的“细腻”这个词。我突然想起我们班暗恋周易的那个小女生，便一脸八卦地问周易：“周易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女朋友啊？”周易一脸嫌恶：“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有没有女朋友干你什么事？”
　　“我班有一个叫付然的，挺不错的。”我再接再厉。
　　不料周易一口回绝：“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不乐意就算了，也不至于拿这种理由打发我吧？”
　　周易一脸认真正视我：“是真的。”被他注视着，我感到万分压力，不自在的扭头错开他的目光。
　　“那她知不知道？”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不想告诉他。”我知道后来才知道周易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大好青春你就打算浪费在暗恋上？”我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也挺好的，没有必要挑明这层关系。”
　　“开什么玩笑！跟她说吧！进一步多好啊。再说了若是对象是你，谁会不乐意呢？”我鼓励他告白。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周易仍在犹豫。
　　“别鸡婆啦，最起码要试一下！”
　　周易终于缓缓点头。我兴奋地抓住他的胳膊：“好样的！需要我给你制造浪漫气氛就说一声，我绝对倾力相助！”周易看我激动样儿，幽幽说一句：“倒时候你在场就行了。”我满口答应。
　　凡事都有因果关系。翌日晚上，放了学，周易拉我陪他到操场散步，我小心地观察他的神态，担心他是白表失败了。周易迟迟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围着四百米的操场转了五六圈后，操场上人都走光了，我马上就忍不住爆发时，周易终于站住了，问我：“高致泊，你会西班牙语么？”我气得跳脚，大冷天走了这么多路就为打听我会不会西班牙语？“不会！”我压抑着满腔不平，等他的下文。周易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是良久的沉默。周易站在我面前，把手搭在我肩上，不同于平时哥们之间的大大咧咧，他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他微微低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Te amo.”我怔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片刻，“我……知道一点点拉丁语……Te amo……”我重复这个发音，皱眉看着他。周易嘴唇微抿，静静地等着我的回答。我慌乱了，退后一步，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垂下。周易转身，低声对我说一句对不起，起身欲走。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急忙抓住他的手臂：“等等。”我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来，握着他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冰凉。我紧紧地抓住周易的手，说不出来话，就像受人指使一般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我感到周易的身体一僵，其实我比他还僵硬。半晌，他转过身拥住我，在我耳边说谢谢。我没有回话，只是用手臂更用力地环住他。秋风瑟瑟，我们两个僵硬的男生安静地拥抱在一起。
　　回到寝室，我躺在床上，回想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脑子一片杂乱。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让我自作孽怂恿周易告白，可是，谁又知道他竟然喜欢我。我很欣赏周易，也很喜欢他，从军训见他第一面开始。我一直把他当很铁的朋友，可正因如此我不能拒绝他的告白，我自私地舍不得他这个朋友，我不敢想象以后与他形同陌路。我不排斥同性相恋，便想先稳住他，以后再找借口说不合适而分开。和周易深情相拥的场面在我头脑中回荡，我不由得面红耳赤。我摸摸滚烫的脸，自暴自弃地拉过被子蒙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