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者》偶尔停泊的岛屿

14、第 14 章

　　本来事情闹到这地步，双方若僵持不下，所谓合作基本是各归各路不欢而散了。

　　幸好，首先，红月澪这人极少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她就报了，而此刻正值顺毛期；其次，浦月白不晓得紧急搬来哪路神仙，人还在云深不知处，已然像镇宅兽一般牢牢压制住了几乎暴走的恶灵弱水。

　　在等待的时间里，众人纷纷散落雅间各角落。弱水三千在窗边咬牙切齿兼翘首盼望，对方的几个成员或站或坐或聊天，聚在一堆。唯独浦月白维持着主人涵养陪同西曼小酌，并不时若有所思凝视那个身为闹事者之一，非但没有坐立不安，反而胃口大开吃得不亦乐乎的少女。

　　她点的菜肴酒楼自然做不出来，不过换了卤鸡烤鸭等等她照样笑纳。

　　少年发现，她根本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堪称无肉不欢，并且挑食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比如菜中若混了她不喜欢的葱花大蒜，她宁愿花费数分钟将之一一剔除，坚决不肯入口。

　　而注视她品尝美食则是种享受。无论多喜欢的菜肴摆在面前，她也是小口小口夹入，细嚼慢咽，再缓缓吞下。尝到美妙滋味，便微微弯了眼，心情舒畅。让人从旁瞧见，也跟着说不出的快活。

　　说到美食，西曼忽尔生出一丝疑惑。想到红月澪这人一大特点是，你有话直接问她，通常她就直接回答了；要是跟她绕圈子套话，她能陪你绕到外太空。吸取经验的少年索性直接问出口：“你刚才点的那些菜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或者吃到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哪里？大观园里，红楼梦里！那可是以盛产老饕而闻名于世的文明古国历经五千年凝聚出的饮食文化精髓体现，老祖宗的传家宝！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

　　“书里瞄来的。”顺手夹起一块肉直接堵住他犹想发问的嘴。“多吃菜，少说话。”

　　这一幕正好被才在窗边安分一会儿的弱水三千撞见了，行动永远比理智快一步的某女人顿时冷哼一声，忍不住又冷嘲热讽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简直跟猪一副德行。敢情你打BOSS时的绝技用的是泰山压顶？”

　　红月澪脾气算不上好——这是客气的说法。她性格的核心组成部分根本就是“睚眦必报”。她没什么良心，你待她好十分，她未必肯还以一分；然而她更缺善心，你待她有一分不好，她回报的就是惊雷电闪、狂风骤雨；再严重点，不死不休。

　　别人给她气受，她没当场发作有两种可能：其一，受对方势力武力压迫，身为理智派的她判断当前形势无法反抗，所以暂时忍耐，来日十倍奉还；其二，受对方势力利益诱惑，身为理智派的她判断当前形势不应反抗，所以暂时忍耐，回头十倍讨还。

　　但第二种忍耐的“度”非常微妙，也许能撑持到交易结束，也许对方仅仅多说一个字，便令她掀桌暴走。

　　红月澪神经再粗，这菜也是没胃口吃了。她将筷子往瓷托上一放，冷笑着偏首斜睨弱水三千。

　　“这位姑娘从见面起，一直对我吹毛求疵、说三道四、鸡蛋里挑骨头。我敢肯定我们素无前隙，不知道姑娘因为哪种理由导致行为失控见人就咬？思来想去，估摸着原因有一：正所谓女人是老虎，而一山不容二虎，你因此对我生出一较长短之心在所难免。不过敢问姑娘，在这‘三千世界’里，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比？比年纪我正值含苞待放你已近昨日黄花，比才艺姑娘我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比PK我能踩在你头顶听你叫我女王，比口才我待会就让你哭着回家找妈妈！你凭什么跟我比？你嘲笑我跟猪一副德行，偏偏又样样不如我，岂非自认‘猪狗不如’？”

　　在说出“你凭什么跟我比”这句话时，身后门扉轻轻一响，气流微动，显是有人进入。她目瞪口呆膜拜着弱水三千脸上堪比川剧变脸的“怒发冲冠-柔弱不胜-梨花带雨”三段式变化，为了让演出达到高潮，干脆不顾来人，一口气把后话倾倒完毕不带喘气，然后眨巴着眼等剧情。

　　“姑娘，说话且留点口德，别做人身攻击。”身后人声音温润如玉，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我向来把人话留着对人说。接下来你要告诉我‘打狗看主人’吗？”红月澪头也不回，漠然回敬。

　　“微澜——”千回百转后以低低一声泣为尾音消失在呜咽喉间地呼唤，故作坚强却藏不住苍白的脸色，水气氤氲的明眸用力眨着、试图驱散眼里温热液体，结果只是让其掉落得更汹涌。她倔强地挺直脊背，然而紧抓住窗楹的指节已经过度用力而泛白。她多想让自己软弱的扑入心上人怀中寻求庇护，又怕让纠缠自己的麻烦沾染了他……

　　意蕴深远的表情流露，恰到好处的肢体语言，欲语还休的台词艺术。少年少女齐齐忘情鼓掌。

　　“啧啧，她身边那群人真是有福气，不必缴纳任何收视费用，就能常年在身边欣赏到媲美奥斯卡影后级别的精湛演技。”少年啧啧称奇的赞叹离她耳廓很近。

　　红月澪好奇心奇少，故可以做到对来人完全不闻不问，但不代表少年也不会对侵入领地、深具危险性的雄性生物放任不顾。眯眼端详少女身后慢步走近的人影，出于某种微妙心态，西曼少年倏然将薄唇贴近少女耳边，以旁人眼里暧昧之极的姿态 “咬耳朵”，呵出的温暖甚至煨红了她白玉似的耳尖。

　　少女正自津津有味欣赏现场版琼瑶剧，顺便惊叹小金人历经数百年长盛不衰直至冲出地球、走向宇宙之□□，冷不防被他口中热气呵得猛一哆嗦，不由狠狠嗔这古怪家伙一眼。转即想到别处，又把距离问题抛诸脑后，兴味盎然揪着少年袖子追问：“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我见犹怜’？你说我用这招会是什么效果？”

　　少年立刻脑补了这么一副图：暴龙级别的红月澪小LOLL咬着唇瓣，耳朵无力的耷拉在小脑袋上，那双湿漉漉的小鹿斑比眼睛里盈满了委屈，对着他怯怯地弱弱地一唤：“西曼——”

　　“别……效果太喜剧了，我会笑场……”西曼少年抬爪捂脸，表示此情此景太过销魂、不忍卒睹。

　　失望的少女终于想起了已经近在身侧的迟到者。实际上人家已经站在她面前，她想继续无视比较有难度。

　　占据大半眼界的是一身外白内蓝双色法袍，法袍虽宽松，仍难掩其所包覆身体之修长健硕。视线顺着对方胸前一缕白色长发上移，便见到一张约略30年岁的白发红颜，白眉白睫，连眼珠也是极淡极淡的冰蓝。再定睛，此人斜飞入鬓的剑眉是冷的，瞳中深邃如同一泓渊水，清冷淡漠，冷月霜华，是个神仙一般无情的人物。

　　红月澪忽然觉得喉咙里干涩得有些难受。

　　——红玉姐姐，你瞧师父站在老桃树前，桃瓣如雨纷落，笼罩其身，是否应了那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的景？

　　我会笑场……然后情不自禁将你推倒，囚禁。少年爪子下潜藏起来的眼，一瞬间如同野兽般充满掠夺及野蛮的原始兽性。

　　挣扎在梦境与现实、往昔与今日之间，红月澪张了张口，试着发出声音以捕捉住自己在时空乱流中的位置。

　　“……紫胤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