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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人鬼双双把街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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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人鬼双双把街逛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了假,正在埋头复习的苏北被强悍的苏北妈扫地出门。
今天多云,最高气温32℃,最低气温28℃,微热。
也许因为是周末,公交车很拥挤,车上的人比肩继踵而立。苏北抓着扶手拉着脸,目光里浮动着八位数的、肉眼可见的不友善分子。左边那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不小心错误接收到他的目光,顿时如坐针毡地过了两站路,匆匆下了车。
路上车很多,偏偏司机师傅又十分生猛,时不时来个急刹车,倾倒了一车的人。怨声四起中,唯有在下站在苏北旁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稳似南山不老松。
身为低气压中心的苏北突然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嘀咕:“你怎么晃都不晃一下的?”
我摊摊手,表示对他们人类坐个车还会东倒西歪也很迷茫。
苏北皱眉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物体质量越大,惯性越大。你基本等同于没有质量,所以就没有惯性。”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亮了亮,得出结论:“你们鬼果然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
话音一落,他便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所在。
谁叫他不注意控制音量呢……我一边想,一边无声无息地往人群中躲,企图消弭自己的存在感,可惜还是失败了——苏北心情不好的时候,寻找我的目光总会变得特别锐利。
在中心广场那站下了车,我一眼就看到一个超大的喷泉。细细的流水在空中划出优美圆滑的曲线,落回水池里的,激起圈圈密集的涟漪。
“真漂亮!”我情不自禁地感慨,“你们人类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的啊!”我拉拉苏北的衣角:“我们过去看一看吧!”
“不去,早就看腻了。”苏北面无表情地用看下里巴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小气鬼!”我撇撇嘴,急忙跟上去,和他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其实你妈她也是怕你紧张,所以让你出来散散心,真是可怜天下……”我觑着苏北那不善的脸色,想来他还在为被母亲赶出来买东西不高兴,便小心翼翼地劝他。
“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他一脸烦躁地打断我的话,我吓了一跳,立时噤声。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放缓了语气,皱着眉看向前方:“我知道她为我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
“那还不是因为太紧张了……”我嚅嗫了几句,没敢让他听见——大考在即,他情绪波动较大,还是能躲就躲的好。
“明月,你们鬼都没有烦恼的吗?”苏北双手放在裤袋里,慢慢走着,目光遥远而恍惚。
“怎么可能?!”我对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深深的鄙视了一番,“鬼和人一样,都是六根未净,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烦恼。只不过鬼的执念比较单纯,往往只是生前最放不下的念想,而活着的人就不一样了,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烦恼自然也就多了。”
“那你的执念呢,”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眸深邃却迷茫,“你放不下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他,“其实我是想去投胎的,以展开一段新的人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滞留了这么久。”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鬼太多了要排队,还没轮到我?”
“……”苏北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因为我的注意力被右前方橱窗里的东西给吸引住了,连行人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我都忘了避开。
那是各种口味的冰激凌和漂亮精致的糕点。
一定很好吃。我这么想着,就从玻璃里穿了过去,趴在他们冷柜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砰”的一声巨响,连我都觉得身后的整扇玻璃晃了一晃。回头一看,却是捂着脑袋的苏北,正痛得龇牙咧嘴一直倒吸冷气。
“苏北苏北,你怎么了?”我直直从玻璃里穿出去,围着他乱飘。
周围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店里的店员也冲出来。
苏北撞玻璃的事故造成了短暂的人行道交通堵塞,待人群散去,已是一刻钟以后了。
我们慢慢走在路上,我不安地时不时瞄几眼苏北一直被捂着的额头,待他把手放开,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佛主诶,好大一个包啊!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那个据目测有蟹黄小笼包那么大的肿块,被苏北一眼瞪得缩了回去。
原来这厮走路的时候不认真,眼角余光看我穿过玻璃拐进店里,想也没想,就跟着转弯,结果一头撞在玻璃上。
这件事说明了三个道理。
一、走路一定要认真。人人须得眼光四路,耳听八方,人行道上才能长治久安。
二、街上店铺的橱窗玻璃不能擦得太干净。不然害人害玻璃啊。
三、转弯时一定要打转向灯。如此,就算前方有险情,后面的人也能提醒一下不是。
四、走在前面或旁边的人不要随随便便转弯。
五、……
我的事故总结在苏北的新技能“只见眼白不见黑”中,匆匆做了收尾。
我们的目的地是中心商场东入口楼梯左转弯,直走,再左转弯,右手边第三家我叫不出的英文名的女装店。目标是该店里本季新出的M号宝蓝色V字领无袖连衣裙。
在苏北妈的任务砸下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曾觉得她只是打着让儿子放松的旗号,想找一个免费跑腿工。
任务在女店员温柔可亲地笑问:“是送给女朋友的吗?”这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从南入口出来,隔着一条马路是一片刚开盘住宅区,冷冷清清还没有什么人的样子。
突然,仿佛有细细的闪电迅速劈开沉睡在黑暗中的记忆,我神魂俱震——那种感觉……
那种熟悉亲切的味道和安定可靠的感觉,就算是再过一个千年,再经几个轮回,我也不会忘记。
二哥,二哥……最疼我的二哥。
我的心瞬间被一种暖暖的、酸酸的、涩涩的感觉涨得满满的,眼眶也微微发热,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方才那股气息飘去。
然而那股气息转瞬即逝,淹没混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我也不知道追出了多远。
暮色渐渐四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不时有人从我身体里穿过,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被周围纷乱的气息环绕,突然觉得悲伤像慢慢涨上来的潮水,一寸一寸爬过我的整个魂魄。
那样温润如玉的眼眸,那样暖若春风的笑容,一直深深刻在我的心里,生前,死后。
如果,我反应得快一点,如果,我能飘得快一点,是不是,就能遇见了呢……
我慢慢蹲下来,抱膝靠在斑马线的红绿灯下。
好想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我悲伤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心里又有了异样。
而这次是不好的——我听见有人在叫,苏北,苏北。
准确来说,不是人,是鬼。
我凝神感知苏北的所在,如今是黄昏的逢魔时刻,阴阳此消彼长,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那是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面唯一一盏路灯,灯光灰黄,微微发暗,未曾照射到地面,就已被黑暗吞没。
苏北正一步一步往小巷深处走去,背脊挺直,动作僵硬。
我冲过去拉住他的衣摆,他浑身一震,仿佛刚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回头看向我的目光甚是茫然,然后慢慢转变成惊愕。
他看看站在他面前的“明月”,又回头看看我,居然问,“这是……你的双胞胎妹妹?”
我气得发抖,却又差点笑场,没空搭理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前面几步远、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哦,不,是鬼。
好大胆的小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居然敢觊觎我的苏北!这么想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冷了下来,顺便也把我的森森鬼气往外释放,周围的气温瞬间降低了好多度。
苏北看了看我凝重的神色,也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乖乖闭了嘴,站在我旁边一动不动。
那只变幻了我样子的鬼,刚开始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我僵持着,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轻轻哼了一声,不甘心地看了苏北几眼,慢慢隐入黑暗中。
小样儿,居然跟我斗,老娘好歹“活”了上千年了好伐!
“走!”我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拉苏北,转身巷子口走去,“别回头!”
可能是我此刻的神情太过严肃,苏北竟然没有任何反抗,像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任由我拉着往外走。
直到下了公交车,走进我们住的小区,我才松开手。
“我能回头了吗?”苏北笔直往前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突然张口问了我一句。得到我的许可后,回头张望了一下,抚了抚胸口:“刚才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你那时候的表情有多可怕,就像,就像……”
我眨眨眼看向他,等他把话说完。
“就像一个鬼!”他“就像”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我忍不住使用了他的技能“只见眼白不见黑”,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本来就是鬼……”
“也是……”苏北咕哝了一句,又问,“刚才那个是什么,怎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不太清楚,可能是枉死或者自杀者的地缚灵,不能去投胎,只能留在原地找替死鬼。”
“所以,所以它刚才是想、是想杀了我?”苏北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抱住自己手臂摸了摸:“难怪我总觉得走出好远那双眼睛还一直死死盯着我……”
“差不多吧,反正不会有好事。你呀你,”我狠狠在他脑袋上爆了个栗子,“你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它长着你的样子,还叫我的名字啊……”苏北颇为委屈摸了摸脑袋,小声反驳了一句。
“所以你就打算跟她走了?”我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那不是你……”他撇撇嘴,忽地又理直气壮了,“话说回来,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一声不吭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回去找你,又怎么会经过那条小巷?真要算的话都是你的错!”
咦?这么一说,好像我是得付一些责任……
“说起来,你刚才到哪里去了?”苏北得理不饶人,瞬间反转了局面,开始兴师问罪。
他这么一问,顿时又勾起了我的愁绪,于是我的言语攻击力也跟着下降:“没去哪,就突然有些事……”
“你还能有什么事?”他一脸不信地“切”了一声,还欲再问。
我思绪混乱,无心再和他纠缠,絮絮叨叨开始转移话题:“以后别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你的名字,名字是连接□□和灵魂的锁链,会被一些东西拖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心不在焉地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觉得魂魄被莫名的情绪所左右着,说不清,道不明,吐不出,咽不下。
我抬头,蓝黑色的天幕上,新月如弓,有浅灰色的云飘过,遮住浅浅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