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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 ...

  •   自叶孤城醒来后,西门吹雪每日早起惯例为他诊脉检查,继续对他进行例行的针灸推拿等,并且配合一应药补食补等以助恢复。
      叶孤城卧床不醒期间便被西门吹雪细心照顾得很好,加之他毕竟身体强健,修为深湛,恢复得自然比寻常人快上不少。接下来的数日里,第一日他精神还是恹恹的,除了西门吹雪将他扶起喂他汤药或饮食之外,大半时辰都在沉睡。第二日他清醒时间略长,第三日他清醒时间更久,待到第四日,他比前三日越发好些。如此过得几日,他渐渐休息妥当,已经精神完足,可以过问些事情,体力虽然恢复得比较慢,也在渐有回复。
      叶孤城醒来前几日,景帝已命旁人不得打扰他休息,只自己日日来看他,见他一日好似一日,自是十分欢喜,吩咐他好生休养,不要操心旁的事,直到几日后他精神完足,才准许旁人来探望他。西门吹雪更是定要叶孤城一直休养,在他调理相关事情上,例如何时服药,何时用饭,何时起居等等,照管得很严。叶孤城知道父亲和伴侣都是为自己好,也就听从他们的嘱咐,按时服药,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一心一意地调养身体。
      这段时日叶孤城需要清静休养,他与西门吹雪向来皆不喜人打扰,何况眼下重修旧好,双方自然都想多些两人独处的时间,便更不愿有其他人在旁打扰。因此叶孤城休养期间,内殿当中日常仍然只有西门吹雪一直陪他,宫人和内侍皆守在外殿,有传唤时方才进来伺候。如今两人哪怕没有过多的话语和动作,就这样相对看着彼此,都已是许久未有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静谧。

      数日过去,叶孤城已经能勉强起身下地,稍微自理。这一日他喝过药后,静静躺着闭目养神了一阵,便靠坐在床头,闲闲翻阅一卷书册。
      叶孤城眼角余光看见旁边西门吹雪将平日里的随身佩剑擦拭完毕,又开始擦拭自己的随身佩剑,便将目光从书上移开,道:“昨日玄儿随父亲来时说起,你在宫中日常除照顾我之外,还会练武和教他们兄妹习武。但这几日我见你只是照顾我,你不去练功么。”
      西门吹雪手上动作微一停顿,道:“这段时间,我多留意你的身体,让你身体完全恢复,才是最重要的。”
      叶孤城听他这样说,便道:“你也不必如此,到该练功时,你且自去就是。”说罢,将手中的书放下,静静看着西门吹雪擦拭自己的随身佩剑片刻,忽开口道:“以你我那夜当时手上力道,两剑必是都留下了缺口,可曾重新锻修。”
      这是叶孤城醒来当日两人和好之后,他们第一次提起那场决战。
      “是。”西门吹雪听见叶孤城的言语,眼神沉了沉,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一阵,叶孤城见西门吹雪将自己的随身佩剑擦拭完毕归回鞘中,正要将其放回到剑托上,便伸手止住,示意他将其放在自己手边。
      叶孤城并不言语,只微微垂眼,目光专注地端详着自己的随身佩剑,右手手指在剑鞘上慢慢摩挲。
      西门吹雪看着他,在这一刻,忽然就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三年来他独自修行时内心深处的那种寂寞,心中一阵不忍,不由得低声唤了一句,道:“……叶。”
      叶孤城微微嗯了一声,示意西门吹雪将自己的随身佩剑放回到剑托上,右手重新搭在书面上,但却并没有立即拿起书来,而是抬眼看着西门吹雪,道:“你那日说,你与我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道:“是。”
      叶孤城道:“过些时日,期望一见你如今成就,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然后又道:“这几日,我亦略有小得。”
      以他这般境界,与西门吹雪这样的对手性命相较而不死,必会有所体悟。这几日他精神虽已恢复过来,但因为卧床已久,身体终究酸软,起床走动时需要由人搀扶借力。因是休养,他整日里空闲无事,除了看书写字,寻些不费体力的怡悦之事来做,与西门吹雪和前来探望他的诸人说话,专注于对肢体的复健上等等之外,有些时候便像弈者复盘一样,默默回忆那场决战,从中细细体会所悟,自然有所心得,余下便要待他身体恢复后再行琢磨。
      叶孤城说话时神色自若,语气也是往日里两人互相交流武学心得时惯有的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们之间的生死决战,而是他们之间的日常切磋。
      西门吹雪为叶孤城掖一掖腿上盖着的丝绸薄毯,伸手握住他搭在书面上的右手,原本从二人决战那一夜之后便一直沉暗着的眸色,就更加幽黯了几分。
      掌中的右手温度比之对方向来偏低的体温还要凉上几分,是距离身体恢复如前为时尚早的缘故。方才叶孤城伸手抚剑之时,透白的手指与玉白的剑鞘两相映衬,愈加显出与往日里如玉莹白的肤色相比,眼下那透白太过以至于让人能够轻易看出并不健康的肤色来。这只手五指修长,掌心和指腹都覆着一层薄茧,显然惯于执笔握剑,素昔能拿起海外寒剑精英的手此时却没有太多力道,叶孤城根本没有试图将自己的随身佩剑从鞘中抽出,便是由于自知手上乏力。西门吹雪眼见这一幕,想到叶孤城从来都强势刚决,不愿示弱于人,只觉得分外心疼。
      而叶孤城靠在床上看书这样从前再寻常不过的情景,在如今都已经遥远得恍若隔世。若是这人当真有个万一……西门吹雪思之实是心下生寒,低目看着叶孤城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右手被一只熟悉的手握住,叶孤城偏头去看西门吹雪的神色,似是明白了什么,亦轻轻回握一下。
      其实叶孤城既见西门吹雪内疚自责,便已经对西门吹雪表明态度,明说过去之事就此揭过,自己并不如何在意。可叶孤城越是平静如恒,西门吹雪心中内疚自责越深,明知叶孤城是极顾念所重之人尤其是他,却不顾念自己的性子,如何会相信叶孤城当真不在意?此时听叶孤城反而来开解他,不禁更加愧疚。
      “不在意?”西门吹雪握着叶孤城的手抬头看他,下意识地便问出口来。
      ——那时我伤你至深,你当真会不在意么?
      叶孤城仔细端详了一下西门吹雪的神情,从他的掌心里抽出右手,抬手抚住他的脸颊,然后忽然说了一个和他刚才所问似乎并不相干的话题:“我既醒来,便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况且我眼下虽然体力不足,但眼力还在。因此你实在不必因为不愿让我感怀,在武学修行方面对我避而不谈。你我之间,凡事顺其自然,一如平常就好。”
      西门吹雪将叶孤城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缓缓摩挲了几下。叶孤城说得不错,这几日他确实是因为不愿让对方想到丝毫伤怀之事,因此不去触碰任何有关武学修行的话题,只是拣些寻常话题与对方闲话家常。其实对于叶孤城这种事事透彻,曾经是为无望之情所困以致生意尽失的人,实在不用避开相关话题,听凭对方将只会和他一个人诉说的话存在心里才会出问题。说起来,倒的确是他过于患得患失了。
      白貂不知何时跳上床间,爬到叶孤城搁在腿上的左手旁边。叶孤城随手轻抚着白貂柔软的皮毛,任由那貂用长尾卷住他的手腕,淡淡道:“西门,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过去的那些心思是认真的,我前日对你说过去之事就此揭过也是认真的。如今我既又与你在一处,对我来说,就已经比什么都要好。你既说我休养些时日也就无碍,这一阵我便只作休沐就是。”
      叶孤城只说得轻描淡写,西门吹雪却着实心中酸楚。
      这世上哪里有人的休沐,是在连日卧床休养中度过的?叶孤城自从苏醒之后,由于精神和体力都需要恢复,醒来前三日一直躺在床上休息,甚至不曾出过内殿,第四日开始由人搀扶起床下地,行止都要人帮忙,这两日才刚刚在天气晴好时挪到院中的软榻上透风,不再总闷在殿中。期间管家眼见这般光景,也不忍当面和叶孤城说,不过悄悄地与西门吹雪透露过,叶孤城自幼时能够独立走路起,就从来不曾这样步履维艰过。虽则如此,叶孤城的神色始终很平和,完全没有伤患常会表现出的暴躁或者颓丧,更不会无事找茬或者怨天尤人,他那一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眸中,还是纵使历经风霜亦不能撼动分毫的坚定如昔。西门吹雪本就愧对于他,眼下见他这般,只有对他爱惜愈深。
      叶孤城见西门吹雪注视着自己,一双墨渊般漆黑的眸子里蕴涵着关切之意,似是知他心中所想,道:“你不必担心,我会觉得气闷。我不只前几年日日养神静心,自幼时起便日日临池,只为平心静气。再说有你相伴在侧,我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
      西门吹雪听叶孤城说到他自幼日日临池,就想起这几日叶孤城为了助益恢复腕力,每日都会坐在床上的书案前写字。西门吹雪偶尔翻阅叶孤城写的字时,便见到那书写过的宣纸上的字笔锋浑圆,存有出尘之意,西门吹雪亦颇善书,能够看出这透露出执笔人近来心境确是心平气和。如叶孤城所说,他的揭过绝不会带着残留的不快,他是真的不计较这些。
      叶孤城低叹一声,继续开口,答了西门吹雪先前的那一句话:“……那时我在意的,只有你的生死。无论如何,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即使那时我已生不如死,死亡于我将是一种解脱,我也还是希望你可以比我哪怕多活一刻。
      是要何等深情,才会不计一切爱到这般地步……西门吹雪完全明白叶孤城的意思,沉默片刻,缓缓道:“没有第二次。”然后又补充道:“今后你我只有切磋,没有决战。”
      叶孤城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沉应了一声:“好。”
      两人静静说了一阵话,后来叶孤城看了看窗外,对西门吹雪道:“西门,天气尚好,陪我出去走走罢。”
      西门吹雪应了一声,便扶他起来。
      虽然叶孤城卧床不醒期间,一直有西门吹雪为他活动按摩四肢,但即使再健康的人在床上躺这么久也很难立即恢复正常行动,何况他算上卧床不醒加上醒来休养的这几日,已有半年没站起来走过路了。他醒来第四日第一次起床走动时,甫一站起,由于脚下虚浮,自是站立不稳。他对此早有准备,扶着床栏站了一时,方才渐渐站稳,然后扶着西门吹雪的手臂在内殿中几近一步一歇地开始缓缓行走,起先难以为继,后来日渐好转。
      今日由于叶孤城体力又恢复了几分,便在西门吹雪搀扶下,一步步挪到院中坐下。只是叶孤城眼下不宜劳累,两人便没有走久,过了一会就按照原路返回。期间叶孤城没有说停下,西门吹雪也没有阻止,只是待两人回到殿中,叶孤城在床边坐下后,就仍然手上拿捏了恰到好处的力道,轻重得宜地给他揉捏双腿推按穴道。
      半晌,西门吹雪停下手,叶孤城正要与他说话,却忽觉手上微紧,是西门吹雪伸手相握。
      叶孤城反手回握,道:“西门,劳烦你。”
      叠着西门吹雪满腔自责的一声:“对不起。”然后又道:“如今除了照顾你直到完全康复,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
      叶孤城道:“其实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西门吹雪道:“你不需要,是你不需要。我要做,是我需要。”
      殿中一时就也静了下来,两人再不开口说话,只听见廊下养着的相思鸟啁啾啼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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