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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

  •   西门吹雪虽然明知叶孤城已经醒来,这回不是昏迷,只是睡了而已,却依旧只想这样看着他,就像是怕他不醒,唯有如此方能感觉到真实。
      时间慢慢流逝,从暮色四合到东方露白,坐在床边的人影始终没有动过。
      叶孤城这一觉睡得极久极沉,直从当日傍晚睡到次日清晨。
      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地侧过身,将手臂往身旁一搭,指尖便被人轻轻握住了。
      一睁开眼,就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眸中熟悉的神情那么的清清楚楚那么的柔和温暖,满满盈盈地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认真又专注,仿佛要将他们错过的三年时间全部弥补回来。
      叶孤城似是恍惚了一瞬,低低唤了一声:“……西门?”
      西门吹雪立时应道:“是我。”
      叶孤城轻轻回握一下西门吹雪的手:“醒来就能看到你,实在很好。”
      从叶孤城刚睡醒时仍不曾改的习惯性动作开始,到他确认般地低唤的那声“西门”,再到他直至此时的所有反应,西门吹雪都看在眼里,只觉心中紧缩般地痛楚。
      归根结底,这人心中最幸福的场景,只是自己能够在他身边,长久以来这人真正想要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西门吹雪在叶孤城眉心间印下一吻:“我在这里。”
      叶孤城低低应道:“嗯。”
      西门吹雪手指搭上叶孤城腕间替他惯例诊脉检查,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松融的暖意,道:“你如今一切以休养为重,我自会为你安排,你安心调养就是。”
      衣袖忽然一紧。西门吹雪低头看去,就见叶孤城微微扯住了他的一角衣袖。西门吹雪知道叶孤城此时身上乏力,不想让他费力,便顺应着他的力道倾身靠近他,道:“叶?”
      叶孤城松开了西门吹雪的衣袖,视线落在他左手无名指间的环戒上,眼神倏然明亮:“此物……原来还在。”
      昨日叶孤城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与西门吹雪劫后重逢,两人心神激震无已,加之叶孤城毕竟精神不济,与西门吹雪就前事单独谈话就已经相当耗费精神,而且心神俱在西门吹雪身上,一心确认安抚他安好,其后又强打精神与亲人和友人见面,接着就因神思困顿而睡了,没有顾得上留心这一点,自然也没有说起,而直至今晨,方才注意到。
      三年前叶孤城送西门吹雪离开那晚,终于还是无法动手将西门吹雪手上的戒指和那挂白色腕珠摘下,也没有取走他那柄平日里随身的乌鞘长剑上自己亲手编结的剑穗和赠与对方的曜珠,因此就留在了西门吹雪那里。而西门吹雪将其取下之后,也不知要如何处理,于是便用一只匣子装了,封存在万梅山庄书房最深处的暗格当中。西门吹雪留在宫中照顾叶孤城期间,在花玉辰入宫探视叶孤城时,吩咐花玉辰到万梅山庄将其取来,带回宫中。
      西门吹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只轻轻握住了叶孤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是。”
      外面已是晨曦正好,两枚一模一样的雪白玉戒在照进殿内的光线中泛出柔和的光晕,叶孤城目光落在两人无名指间的环戒上,静静打量了一时,道:“如今这般,倒可算是‘物归人亦归’了。”
      破镜重圆的典故中,徐德言诗有句云“镜归人不归”,叶孤城此言反其意而用之,但与此典故的宗旨却是一样的。
      ——幸而,你我之间,仍有机缘,破镜重圆……
      西门吹雪知他此意,只觉心中不知究竟是何滋味,沉默片刻,才低语道:“……再也不会了。”他声音虽然低沉,语气却慎重得像是承诺。
      再也不会了,这样的波折,这样的磨难,这样的离别与痛楚。
      叶孤城抚摸着西门吹雪左手无名指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环戒,道:“……西门,你可还记得,那年我曾说过,此物之用是,海外之国,以此为盟,示以两相婚好之意。”
      西门吹雪道:“……自然记得。”
      叶孤城目光掠过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同样的环戒,道:“就是因为离中原很远的一些海外国家有这个习俗,因此当年我将它送与你时,看见你要戴在左手中指上,才亲自替你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西门吹雪听他这样说,就记起当年叶孤城确实是这样做的,当时他虽然略有疑惑,也没有问起,眼下又一次想起,才知道对方原来在那时,就已经存了这样缔结婚盟的心意……
      叶孤城眼底带着些缈然的意味,语气亦是隐隐透出茫远之意,就依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层缘故在里面。那些国家的婚礼的习俗,其中一种就是,在交换戒指前,司仪会问新人这样的誓词‘你是否愿意与眼前的人结为伴侣,爱他、尊重他、相信他、照顾他、珍惜他,不论富贫、不论康疾、不论喜忧,这一生都忠诚于他,永不负他?’”他停顿一瞬,然后继续道:“那夜之后要一直照顾我,实在让你费心了。你虽不曾知道这个习俗,但在我卧床不醒期间,所作所为若合符节,自是当得起其意。”
      饶是西门吹雪一向再冷峻沉稳,此时听了这一番言语,也依然连呼吸几乎都要屏住,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是他伤叶孤城在先,这人却还是这样只念想他待自己的好处……西门吹雪凝视着叶孤城,半晌,才认真地道:“此后余生,我再不负你,你信我。”
      叶孤城一怔,然后毫无迟疑地道:“我自然信你。”
      当下西门吹雪将叶孤城轻轻扶起,亲手服侍他净面洗漱,又慢慢地喂他喝了一碗参汤,然后便扶他重新躺下,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先养足精神。你且歇上一时,我去让人按新方子煎药。”
      叶孤城应了一声,虽然知道听从嘱咐好生休养是眼下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却还是搭上西门吹雪正为自己掖着被角的手,道:“你出去时,便自去用早膳罢。”
      明明是刚刚醒来的人,自己尚且身体虚弱,却就开始像从前一样关心他……西门吹雪将叶孤城的手放回被内,道:“嗯。”既而见叶孤城闭上双目,似已入睡,便转身走出了内殿。
      西门吹雪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在床边坐下,见叶孤城犹自闭目安睡,便低头轻声唤醒他,继而将他轻轻扶起,喂他喝了药。叶孤城就着西门吹雪的手,将那闻着气息就知道十分苦涩的汤药一口口地喝了,就连眉峰也不曾动上一下。
      服完药后,西门吹雪又端了茶来,让此时气弱不宜进常食的叶孤城压一压药味的苦涩。虽说是茶,但为了避免解了药性,其实杯中只有白水。叶孤城仍是就着西门吹雪的手喝了几口,便继续躺下休息。
      西门吹雪收拾了碗盏,拉过锦被替叶孤城盖在身上,然后就坐在床沿凝神看着他,似有所思。
      叶孤城见他如此,狭长的眼眸抬起:“怎么。”
      西门吹雪微一停顿,然后道:“……不觉得苦?”
      “无妨。”叶孤城不假思索地道。
      西门吹雪自己重新开的方子,自然清楚这方子有多苦。他知道叶孤城的味觉天生比旁人敏锐些,对苦、辣、咸等刺激性的味道十分敏感,而对方眼下如此,明显是满蕴心事到无暇他顾。
      此时叶孤城已经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也不作声,片刻之后,才道:“西门,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至万梅山庄求医。”
      西门吹雪应了一声。叶孤城微敛眼眸,道:“当时那药极苦,亦无解苦之物,我不是也直接喝了么。”他顿了顿,继而略带一丝调侃语气地道:“当年毕竟不比现在,有人事事代为上心。”
      叶孤城从不注重小节,有人愿意体贴他当然好,没有也就算了,连被西门吹雪伤到至深都能不着痕迹地轻易原谅。西门吹雪很清楚,叶孤城是顾念旧情因而宽容待他,但他却不能当作自己亲手给叶孤城带去的伤害都没发生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自此全心待他,尽量弥补往日的伤痛。
      叶孤城见他神情,就能体会西门吹雪的心思,于是便道:“昨日我说过,你我以后的日子还长,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伸手揭起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的一角,示意西门吹雪进来休息:“眼下,你多陪我一阵就好。”
      西门吹雪功力深湛,并不会由于一夜不睡而困乏。但叶孤城先前初醒时,却仍是敏锐地从他自床边站起时衣料上面被压出的微微几道皱褶中,知道对方定然是在此坐了一夜。
      面对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叶孤城在冷漠疏离的表面下,从来温和细致到无可挑剔,这样温浅却不显露的关切,是他所独有的温柔。西门吹雪比谁都清楚他这一面,知道他是顾及到自己昨夜一宿未眠,又想到方才出去让人煎药时已经将今日的事情吩咐完毕,更兼如今自然不会稍有拂逆他的意思,便依言解衣除靴上床躺到他身边,伸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叶孤城顺应地靠近过来,在西门吹雪怀里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微微阖起眼眸。
      西门吹雪静静拥着怀中人,一向冷冽的声音中,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柔和。
      “……叶,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对你父亲说过,你若能醒来,只要你愿意,我会尽我此生力所能及一直待你好。如今蒙你宽待,可我也只能给你今后的承诺,至于过去种种,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偿还你。”
      “你既不准我自作主张,那我应该如何偿还你,你告诉我,可好。”
      “你只要我一个人,可我累你因我至此,其实亏欠你良多……”
      彼时明灿日色自窗外洒落进来,叶孤城长长的黑发从身上蜿蜒流淌到床上,如同一匹上好的墨缎,在阳光中仿佛铺着一层碎金。叶孤城静静听他说着,右手搭上身旁人的腰际,将其松松环住,既而忽然睁开双眼,淡淡笑了一下,有如云开日出,虽极为浅淡,却实实在在,清朗如昔,开口打断了西门吹雪的话:“西门,你言重了。你我之间,谈何偿还。昨日你说我如今不可劳心劳力,眼下便莫要再让我担心你安好。”
      那样熟悉的梅花香气,终于重新萦绕在身边了……他在这个人的身边,太轻易就可以安然入眠,如今对方既回来了,他所有的辗转反侧都已经得到了终结。既得如此,夫复何求。
      “好。”西门吹雪温声应了一句。
      叶孤城看了他片刻,便重新阖起眼眸。
      西门吹雪知道叶孤城眼下精神倦怠,体力衰弱,需要多休息以便恢复精神和体力,于是微微收紧手臂,让两人更加贴近了些,然后在他额间轻轻一吻,便不再有所动作和话语了。
      未过多久,叶孤城渐渐又睡着了。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宁谧的睡容一阵,也合上了双眼。
      床前罗帐半掩,隐约能够看见床内两道静静相拥的身影,是再也不会分开的模样。天光一寸寸和煦起来,落在两人身上,浮生静好,不过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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