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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贻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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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凌大师还在就好了,你的手就不会就此废掉……”孟颜咬着嘴唇,眼里流出无限的遗憾和追悔,“如果我早点找到机关也许你的手就还有救……”
庆儿的手被孟颜带着遍寻名医就是没有起色,连筷子也拾不起了。
“呵呵,小妹你不要着急嘛,你看这就是我用左手的缘故!”庆儿却是一派满不在乎,她的臂上肌肉虽然伤得厉害,筋脉却没有大损伤,手指仍然灵活自如,她试探着屈伸手指,眼里甚至还溢出如获至宝的神光。
“你早知道你的手会废掉?”孟颜不免有些惊诧,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个年纪最在乎的莫过于自己的外在,穿穿戴戴涂涂抹抹无非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完美一些,现在庆儿年纪轻轻就废了左手,不按一个练武之人的价值观,就是一个普通女孩也不该如此释然呀!也许只因为她是自己的表姐,而令她致伤的是自己的表妹,所以一切的一切她都无法埋怨,她太善良了,不肯怪罪别人,只有装作满不在乎,然后在罪魁释然之后在自己品尝失落的难过。她绝不是浑不在意的,这一点从她不肯回到酒馆就可以推测出来。她不愿意让朝夕相处已经十分熟悉了的那三个兄弟看见她孱弱的左手,她残疾的样子。
“就算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我也要找到凌大师来给你治伤!”孟颜打定了主意,小声却坚定地说完就低头出门去了。
“旬叔叔,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还要去调配咱们家的探子营。”孟颜扯着父亲的好朋友,武林之中一切资讯的中转和归宿——旬智博的衣袖撒着娇。
“你家的探子营这次也未必查得到啊。”旬智博捋着一把美髯,任孟颜把他摇得七荤八素就是不肯说凌仲襄的下落。
孟颜歪着头看看旬智博的神情,发现他竟十分的严肃,并没半点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眼里甚至有股疏离的无奈,也许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而这件事必然是令人伤感的。
“旬叔叔,也不知道的么?”孟颜有些彷徨,也有点恐慌,“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当年有三个人结为兄弟,他们中的大哥是罗谦,人称千里鲲鹏,是一个武艺高强,心思细密的大侠。他屡破奇案,把很多表面风光内里狡猾阴险的衣冠禽兽武林蠹虫拉下马来。那时他是无数少年号称长大了要成为的人,也是无数少女心目当中的如意郎君。老二叫白禹,是个盗贼,人称跳影。他偷盗的手段和过程就是他的高手同行们也是费尽心思都想不明白,所谓神乎其技也就是如此了。天下轻功第一的莫如光有一次竟追到了他,把他逼进了死胡同,却没料到白老二贴着墙壁殊无惧色,化作一抹影子逃掉了。”旬智博倚着摇椅的靠背散漫地摇晃着,幽幽吐出的故事像是催眠曲,孟颜却很想听下去,武林中的少年少女无一不是向往着前辈中的奇人轶事的。从下伴着这样的故事入梦,他们的热血甚至在睡梦中也不会冷却。
“旬叔叔从不说无稽的事情,但这化为影子的事情实在是离谱,叔叔不会相信吧?”孟颜的笑容里有殷切的渴盼,等待旬叔叔一个合理的解释。
旬智博看看孟颜,那张脸还是孩子般稚嫩,但双眼里射在身上的目光已经不像孩子那般只有好奇,那里面有审视,想从人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他也笑了,满是慈爱地说:“罗谦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一个人独闯龙潭虎穴那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他为了讨个说法一个人冲上了金龙寨,被七十二条精壮汉子以嫡传金龙剑阵围攻,苦战三天四夜……”
“后……后来呢?”孟颜想这个人肯定是坚持下来了,可是中间他真的不曾有一点退意?会不会暗暗想着,下一次一定不敢再这样一意孤行了。
“后来他和金龙帮没一个人下山,又过了三天,人们才敢上山去探看,救回了罗谦一条命,而金龙帮从此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那救他命的人,就是凌神医了吧!”孟颜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想看看趁着旬叔叔专心讲故事的时候套出点蛛丝马迹来,不过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一招对旬叔叔会管用。
旬智博看看孟颜,欣慰地笑笑,像是看见听故事的小孩子高明地猜出下文那样。同时他又叹了口气,为了那故事本身的走向,一切都不能重来了,发生过的真实让人不能像对待故事那样只是旁观,只是讲述而已。
“这是宿命的开始,凌神医救了千里大侠,两人一见如故,共同研究医道棋艺花木营造等各式各样的学问,这两个人都懂得的太多,以致他们一直在一起呆了三年有余。”旬智博目光一直透过了敞开的窗户,仿佛那天高云淡的秋日里写着那些风流人物不朽的传奇。
孟颜知道当今武林的人还没有能超过从前千里大侠的武艺修为,而且大家都敬重他,那么作为他结义三弟的凌神医应该不会因为遭遇什么不测而离世,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一定有什么异军突起,不然旬叔叔干嘛欲言又止呢?
“后来千里大侠在为白禹洗冤的翡翠凤凰案里被从前的手下败将袁正勋击败,重伤不治,被昔日仇敌围攻,白禹将他救走遁居海外的鲸脊岛。这期间凌仲襄一直没有出现,人们开始怀疑为什么从未败过的千里大侠为什么会败给一个他不该败给的人?为什么一离开凌神医就发生了这种事?究竟那三年在千里大侠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些受恩于千里大侠的人们自发在遇仙山庄聚会准备向凌仲襄问个究竟。但那之后凌仲襄就失去了踪迹,就连江湖上最消息灵通的人都打探不出他在哪里。倒是有很多很多的证据浮出水面,纷纷指向凌神医,说他是毒害千里大侠的元凶。三年的形影不离不过为了让一种稀有的慢性毒药破坏千里大侠的武功和身体。”旬智博慢慢阖上了眼睛,虽然是这样压抑的故事,毕竟隔了这如许的年头,那些尘封了的词句再也激不起人心中的酸甜苦辣。
“不过那三年里也许千里大侠是很快乐的,如果是那样,即便心里知道要给人家害了,毕竟还是知己难寻。”旬智博梦呓一般含含糊糊说着,“颜儿啊,手臂上筋脉细小,延误不得,你即便是能找到他,到时候也救不得庆儿了啊。”
“旬叔叔,您也这么说……那颜儿的诺言注定要成空的了?”孟颜垂头丧气,一面想着该去试一试,一面又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
“那影子的事情……”旬智博打个哈欠,“是人家说的,如果你有朝一日得以见识就可以来告诉叔叔,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叔叔会相信更新的说法。”
孟颜很失望,在旬叔叔这里甚至最新的资讯也没有关于凌仲襄的下落的,也许这个失落于武林十数载的神医能治好庆儿,但是却没人能找到他。
“他奶奶的!武林上的事情实在是越来越乱套了!竟然像地痞流氓一样打群架,几句不和就开打,最后竟然是所有的打一个,可怜一个文文弱弱的白净公子被打得浑身是伤,好在跑得快,饶是轻功好的使轻功,不然就打马如飞的追,还是追丢了,然后就扒地毯似的搜,我们捕快只敢在一旁看着,这样的阵势不给官家一点面子的,这还是头一回!”蔡捕头貌似痛心疾首地说。
花茶不由在心里偷笑,他们还算是什么官家,没准就是看这里地方小,官家没什么威严,欺软怕硬,才敢在这里撒野的。但是这个主的牢骚还是得搭腔,因为这家伙留在这里可以当个挡箭牌。他刚才说的那个被围攻追堵的人物现在就在他家后院。不管这人是个什么来路,既然能帮得到还是帮一帮,看那人身量实在不算壮实,活活给砍得像个血葫芦,还硬撑了这么远的路程,也是好汉一条。希望老天开眼让他躲过这一劫就好。
“好汉,这是我们酒馆的库房,”花茶托着一盘盆盆罐罐蹲在被救的少年公子身前,安慰地笑着,“这是金创药,这是猪血,我们厨房预备的,您流了不少血,得补补……”花茶本来为了自己的创意得意不已,但撞上公子鄙夷的眼光不禁渐渐消了声。
那少年本来白净清秀的一张脸上横横竖竖划了无数血道子。头发散乱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他盯着花茶拧开了金创药的瓶子,待他要伸手给他上药的时候,大喝道:“住手!滚开!”
花茶正要触及他指尖吓得一抖,堪堪僵住了。诧异地看看这个没礼貌的混蛋,把金创药狠狠往地上一墩:“哼!老子不伺候!”
这之后有志气的花茶果然从没再跨进库房一步,倒是每每送进去的饭菜汤药他都会试试凉热,药是他买的,也是他煎的。如花和小新从不知道原来花茶崇拜好汉走的是默默支持这个路线。但他们也都觉得花茶有些崇拜得迷失了自我,他自己屁颠屁颠跑前跑后,人家对他则是正眼不瞧,实在是不太值得。像这种反差他们实在是看得难受,无限想着什么时候这位好汉赶紧撤离,这样就算花茶还会离谱地追忆一段,但至少眼不见就没这么些麻烦。
这一天终于来了。
但是来得很偏离预期。
几十把刀架在三人的脖子上,密密麻麻的江湖人士围住了花田酒馆,连他们最顾客盈门的时候也赶不上今天的排场,花茶不知该是感谢托了这小公子的福呢,还是盘算一下会是被火葬还是兽葬。但他认为损失最大的是这千千万万将要经过这一段驿路的旅客们,他们将再也享受不到花田酒馆的优质服务了。
“姓罗的!你说出鲸脊岛的位置,我们饶你不死!”为首的一个叫嚣着,一边掂着手里的缅钢刀。
小公子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低垂目光看着某处虚空,眼里神光流转,仿佛推画开一副海图。
“罗姑娘,你就说吧,瞒着有什么好处呢?他们远离中原也不会念你一个好,更不会现身来救你!”一个斯文些的慢条斯理地说,但掩不住目光里的狡黠和渴望。
花茶不知道这个人不让他碰是因为她本来是个姑娘,可是竟然被这些人害得毁了容,即便如此她仍坚守秘密,真是巾帼英雄。不由得又是脑后一热,他抢答道:“我们不指望谁念我们个好,也不指望谁来救助,现在这个年头怎么活着横竖都是受苦,只要对得起良心,死本来也没什么!”
罗姓姑娘听了微微向他偏了偏头,看着她疤痕较少的左脸隐约可见原来清丽绝俗的容貌。纵然刀疤之下看不清神情,但花茶知道这姑娘不忍心他们跟着死。
没人理会花茶的硬气,继续有人喊话道:“你都中了沾衣附骨酥了,还是赶紧说吧!”
既然是沾衣附骨,沾了皮肤更是危险,但是她不会说“我身上有毒别碰!”,这样骄傲得别扭的女子,站在人群里这样被人逼着,却为什么没有一个男子汉出来解救她?花茶想着要是自己身负武功,对她拔刀相助也许并不一定能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样仰仗着她,或者和她死在一起会换来她个把青眼相加。但他仍然痛悔自己不曾习练高强武艺,他觉得那样和她的距离会小一些,不管她心里把他看作一个什么,至少能从人群里把她夹出来,能够给她一个希望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陪伴,甚至会是个在她道德准星上增添的一个向放弃原则偏离的变数。就在这一刻花茶不再是那个会趾高气昂站在别人面前拍着胸脯说我是花茶,开酒馆的花茶的自得其乐的小子,他从没有这样为自己只是个开酒馆的感到惭愧和追悔不及。
“你们觉得鲸脊岛上有宝藏?你们觉得我姓罗而且会使罗谦的武功就是他的后人?你们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么?你们不一定坚信,但是我至少是你们一个线索,你们把我逼成这个样子却不愿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只是觉得还没逼急我,于是就更加变本加厉,你们不惧怕罗谦白禹凌仲襄,因为他们不在中原。但是你们也不怕李始敏么?她老人家可是就在江西万径山!”罗姑娘凌厉的目光箭一样呈扇面攒射出去,方才还志得意满的人们纷纷惊恐地面面相觑。罗姑娘冷冷一笑,紫黑的嘴唇和眉宇间的青色令她的笑宛若鬼魅。
“李始敏是我师父!我罗禹襄今番死了,你们在场的恐怕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鲸脊岛的宝藏本来就是没影的事,你们要是觉得值,便尽管上来吧!”
“姓罗的休要抵赖,我们明明查到鲸脊岛弟子已经来到中原,不是你又是谁?你为了活命竟然背叛师门实在令人发指!”有个无赖的声音藏在人群里尖叫。
“休要污蔑人!”这话却是出自小新之口,他年纪小因而只有两柄钢刀架着,谁也还不知道这个小厨子就是当初把整个武林闹得沸沸扬扬的偷师之王。
“罗姐姐不必替我背黑锅!我便是鲸脊岛上来的!鲸脊岛的地图和海路我现在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画给你们!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鲸脊岛上并没有什么宝藏!同时我师父罗谦白禹凌仲襄他们的造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你们到了那里悄无声息隐遁行迹倒还罢了,如若惊扰了他们,少不得横尸海上!”小新说话尚未脱一股奶气,锐利的童音掷地铿锵,群丑不禁退避开来,神色张皇。
一个比较机灵的冲罗禹襄和小新分别点点头:“二位名师高足该不会与我们这跳梁小丑一般见识,我们一时迷了心窍,误信谗言,冒犯了二位,敬请见谅,今后见了二位一定退避三舍!走!”说着向后一挥手,登时带走了一批人。
剩下的人们也都审时度势,点头哈腰地去了,花茶被架在钢刀的刑枷里腰酸背痛,人们都走了好一会,他才动了动,第一眼就去看花田酒馆的招牌。他看一眼,苦笑一声摇摇头,老头子似的弓腰背手往门里踏去。
“哎,”罗禹襄叫他。
他止了步,却没有回头。
“你很……勇敢!”罗禹襄真诚地称赞他,她不是很会称赞人,因为一贯不善于表露感情。可是这个人的确比她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更真实,更可亲。可是他好像也不像他表面那样无忧无虑,也许是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因为罗禹襄看见他听了赞扬非但不开心,好像还更加郁闷地走向了酒馆更深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