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内烟尘·长寂寥(4日更新）》尘砂

8、对峙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会被这样的毒毒倒。”妇人淡淡的开口，乌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感情，九年的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顾言抬头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的时候就和母亲没什么话说，现在，他们之间更是隔了九年的时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母亲，就像小时候一样，想要揣测她的想法。母亲久久不语，突然浅浅的笑了，很温柔，轻轻的说道：“你长大了。”

　　是啊，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慢慢的长大了，很少照镜子，偶尔洗脸时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依然是苍白的一张脸，只是五官渐渐长得英气了些，不似幼时的柔和。原来已经过了九年了。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嘛。”一个声音不合适宜的打断了这里的气氛。将近十年不见，沐风没有丝毫改变，一袭月白的衣衫，只觉得一阵风，便已到了他面前，轻佻的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笑着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呢。”

　　顾言厌恶的转过头，冷冷的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讨厌。”沐风捧心作伤心状说：“这么久没见了，阎对我还是那么冷漠…….”

　　“不要再叫我阎了！”顾言突然狠狠说，他和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关系了，是的，再无瓜葛。
　　可是，真的改变了吗。一个声音小小的问。

　　在无云的九年，自己做了什么，只有自己和父亲知道了。沾上血的双手早已不洁净了，本以为离开了“绝”就能斩断过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无云山庄与世无争的三少爷，呵呵，他不禁冷冷的笑了，依然是杀手，不过换了一个身份。

　　挣扎着起床，他要去刑风堡，那是他的任务。

　　也许瞑还活着，内心一个声音悄悄的劝说

　　“你是想去找那个小子吧，”沐风的声音变得嘲讽，“他命很大，没死，在刑风堡修养着呢。”

　　顾言听了他的话，微微一震，眼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意。脸上依然冰冷如雪，似乎丝毫未为所动。他抬头看着流云，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幼时的习惯依然难改。

　　流云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擦身而过时，他听到流云低低的声音，自己小心。

　　嘴角微微划过一个弧度，不回头的走了。

　　刑风堡的路本来就不远，原本不远的路，在两个人走来却觉得很久。顾言有些气恼的看着在一旁摇着扇子的沐风，都是他一步三摇的走，才会使原来只要半天的路，现在快天黑了还不到一半。想甩开他，可他又像无赖一样缠上来，脱手不得。

　　“言啊，过来休息一下，你看天那么热。”沐风笑嘻嘻的在一家路边茶馆里向他招手。

　　热你个大头！顾言忍不住想骂人，都天黑了。

　　“啊，天黑了。”大惊小怪的声音。

　　你也知道啊，顾言恶狠狠的瞪着他。“言，天黑了，好可怕啊。”顾言努力想把赖在身上的某样物体扒下来，不成功，黑线。

　　还是先找家客栈再说吧。

　　“我们要两间客房。”顾言面无表情的对缩成一团的店家说。

　　这个人有毛病吗，我又没说要杀他，干吗吓成这样。虽然心里有点疑问，顾言依然不动声色。

　　“我说店家啊，你先从桌底下出来，我们不是强盗，只是住店而已，顺便说一声，一间客房就够了。”沐风在一旁懒洋洋的说。

　　“什……什么，什么一间客房？”难得连顾言也有结巴的时候。

　　“我们兄弟俩还害什么羞啊，小孩子家家的要懂得节省。”沐风理直气壮的回答。

　　“谁，谁和你兄弟了！”顾言的脸因为气急败坏而红了起来。一向苍白的脸染上一丝嫣红，竟凭添了些柔和。

　　来不及反映，已被沐风拉上了楼，临了，还不忘扔给店家一块沉甸甸的银子。进了房间，顾言冷冷的转过头，为沐风的擅自决定不满。沐风一反常态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开口：

　　“你的内力才恢复了两成吧。”

　　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的说：“这个不关你的事。”

　　话音刚落，风的气息扑面而来，手腕被紧紧扣住，沐风的声音低沉的吓人：“就凭你现在的身体，还想去灭刑风堡吗？”

　　“你怎么知道……”下意识的开口，马上收声，顾言意识到自己泄漏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去灭刑风堡的，是不是。呵呵，”他冷笑这说，“顾凛枫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你在无云山庄一直在做他的杀手，我怎么会不知道。言啊言，你还真是悲哀，以前在母亲身边做杀手，现在在父亲身边做杀手，他们都不爱你，你只是个杀人娃娃罢了。”

　　“住口！”顾言杀气毕现，“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凌厉的语气，充满煞气的眼神，却被微微颤抖的手泄漏了心情，他的手按在剑上，只要一瞬就能拔剑了。

　　沐风毫不畏惧的走到他面前，冷冷的说：“我有说错吗？”

　　“我叫你住口！”顾言很想镇定，可他的手抖的厉害，不要，求你，不要再说了。

　　猛然间，温热的气息包围了他，沐风轻轻的拥住了他，把他的手从剑上拿开，轻轻的说：“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泪水不知不觉的滑落，顾言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眼泪的的滋味，从拔刀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哭泣了，很久以来一直都知道父亲并不爱自己，只是利用他作杀人工具，可心里还是骗自己，说等父亲成为了武林盟主后会真正关心他，把他当儿子而不是工具。原来自己一直都善于自欺欺人。

　　用冷漠对待每一个人，不被别人拒绝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可是，明明都知道的啊，明明心里清楚的很，为什么现在突然觉得委屈，眼泪为什么停不住呢。

　　“没有人爱你，只有我爱你，只有我真正对你好。”沐风的声音像魔咒一样轻轻在耳边喃喃。顾言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依在沐风的臂上，轻轻的鼻息。

　　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沐风看着这个睡得如孩子般沉静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

　　第二天，沐风后悔没看牢这个在昨晚脆弱的男人，因为他被点了穴，牢牢的绑在床边，顾言早就失去了踪影。

　　“唉，真是薄情的人啊，”他叹气道，“连早饭都没给我留。”

　　“那么说，无云山庄的人已经到了。”邢天麓微笑的看着跪在地上通报的人，一挥衣袖站起来，对他身边的蓝衣少年说：“天慈，来的人就是打伤你的人，天亦，你去助天慈一臂之力。”

　　被叫做天慈的少年，正是已经恢复了康健的顾瞑，经过几个月的修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天亦也教了他些刑风堡的武功以防露陷。

　　三位主人同时出战，这在刑风堡是绝无仅有的事，但是天麓却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不准其他人出堡。向来听从堡主命令的众人只能在堡中焦急的等待。

　　顾梵哥哥，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天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快要成为无云山庄的主人了吧。

　　慢慢出现了，天麓的眼睛却瞬间张大。

　　小言！

　　怎么，怎么会是他？！不是，不是应该是顾梵吗，他来干什么。

　　吃惊的人，不止他一个。

　　顾言的表情再也不能维持那一份冷漠了，乌檀木般的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犹豫了再三，他轻轻的叫道：“二哥，是你吗？”

　　是我，真的是我。天麓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来的竟是顾言，顾凛枫不是从来什么事都是让顾梵出面的吗。

　　“你怎么在这儿？！”顾言似乎镇定了下来，极力想装作漠不关心，却依然不甘心的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天麓漠然的回答，小言，你不知道的事，何止这些。

　　来不及反映，一个熟悉的蓝影已飞至眼前，是瞑！

　　刚想惊喜的叫他的名字，却发现瞑的眼睛里全是陌生。掌风凌厉，毫不犹豫的攻向他，顾言应急之下，险险的躲开，大喝道：“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我知道，”顾瞑打斗中接着说，“你是打伤我的人，害的我失忆。”

　　失忆？顾言心中泛起了苦涩，竟然失忆了。

　　你怎么敢把我忘记了，枉我不顾内力为恢复就急着来刑风堡找你。怒急之下，顾言出手渐重，顾瞑的衣袖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眼看应付都极为勉强。

　　“天慈！”一旁的天亦急躁的想要上前，相处几个月下来，他渐渐喜欢这个冒牌的二哥。看着顾言刺向天慈的一剑又快又狠，天慈却招架不住。他飞身掠了过去。

　　“不要，天亦！”天麓已来不及阻止，鲁莽的天亦没有看到顾言的眼睛，天麓知道，那双悲伤的眼睛，不会伤了天慈的。

　　“休伤我二哥！”突然跳出的红影，让顾言措手不及，本来不想伤的一剑，却在本能的反映下刺了下去，又快又狠。

　　剑刺入身体的感觉很冰凉，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吸不上气，天亦勉强的笑着说：“二哥，你没事吧。”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来。

　　怒火冲天，顾瞑已经不能思考，重重的一掌印上顾言的胸膛，散了仅剩两成的内力，顾言冷冷的笑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跌去，重重的撞在一棵树上。

　　顾瞑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打了下去，看着倒地的顾言，一种奇怪的感情慢慢浮现了出来。自己的手，好像是应该保护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伤了他，为什么这么心痛。

　　着魔般的，他走向顾言，想伸手扶他起来，顾言打开了他的手，倔强的扶着树站起来，颤抖的厉害，像风中的树叶一样，仿佛随时会消失。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低低的咳着，伴随着每一次咳声，指间渗出了鲜红的血。

　　血顺着指尖流下，滴在雪地上，印的格外妖异。

　　顾言笑了，浅浅的晕开，更多的血沿着嘴角留下来，衬着脸色更加苍白，他止不住的笑着，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为什么这么痛，不就是一个侍从吗，不就是一起过了五年吗，不就是他对自己曾经很好吗，这样的人，才不希罕，可是，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