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内烟尘·长寂寥(4日更新）》尘砂

5、曾经（上）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由最初的暴怒，转为哭喊，拍着门求母亲，放他出去。现在，阎抱着双膝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寂静。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汩汩而温暖的流动。他拼命回忆九年生命中的美好，第一次看到澄青的天空，第一次听到鸟声，第一次看到母亲微笑，虽然只有一瞬。

　　七岁的时候，阎杀了第一个人。匕首刺进身体的声音，有点钝，闷闷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血没有立即喷出来，直到母亲极不屑地把匕首从那人身上拔出来，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血色中母亲的声音冰冷而不真实。

　　“刺歪了。”

　　阎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为了什么，那个女人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生母，流云，“绝”的第二把交椅。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四岁时曾经问过母亲，回答他的是一记耳光，从此缄口不提。

　　从四岁起，阎被母亲授予各种暗杀技术，隐藏自己的踪迹，切断自己的杀气，调整呼吸，血滴子，金丝网，吹箭，他都学的很快。

　　沐风曾经微笑地拍着他的头说：“这个孩子极有天赋。”

　　那时他害怕的躲开他的手，出于杀手的本能，他害怕那个男人，甚于害怕母亲，这个没有任何杀气，温柔如三月，可以一边微笑一边杀人的男人。

　　和母亲很陌生，记忆中她从未说过任何温暖的话，更别提一个拥抱。她是一个好师父，一丝不苟地教他各项暗杀技术，习得好，也不会夸奖，仿佛天经地义；习得不好，十鞭，那是最轻的惩罚。

　　鞭子落在身上，痛得像火烧一样，他咬着牙心中数着鞭数，死死抵着不让自己晕过去，还没到第十鞭，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是小孩子，你何必打得这么狠。”温和的声音。

　　“总比被别人杀了好。”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语调。

　　永无止境的黑暗，就像母亲经常关他的暗房，没有声音，没有光，沉的仿佛深渊，双手拼命往上伸，想抓住什么，却莫名地响起母亲沙哑冰凉的声音“刺歪了”。

　　喉咙像火燎一样痛，突然有点点清凉侵入心裨，渴望更多，渐渐眼前清晰了，由于突然的明亮，让他有点不适应，微微用手挡了挡。

　　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他希望的人，沐风，坐在床边微笑着喂他喝水，温柔的问道：“好些了吗，还疼吗？”眼睛快速扫了四周，没有母亲的影子，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仿佛被刺了一下。沐风仿佛明白他的想法，淡淡的说：“你娘有任务出去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阎冷漠的点了点头，合上被子睡觉，决定眼不见为净。耳边传来沐风低沉的笑声，似是风吹过，人已飘远了。

　　可恶的沐风，阎握紧了拳头，低低的咳嗽着，母亲下手越来越狠了呢。曾经心里还有过小小的幻想，母亲其实是爱他的，幻想着有一天，早上起床时，会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叫他“小懒虫”，让他起来吃饭，拥抱他，说爱他。

　　可惜他不是个善于想象的人，母亲也不是，这样的幻想终结于他九岁的一个早上。醒来发现母亲站在他床边，心嗵嗵的跳了起来，手紧张的发抖，期待着什么，害怕着什么。母亲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淡淡的说：“轻柳庄，灭门。”

　　于是，九岁那年，阎杀了一个庄的人。

　　风雨交加的夜晚，方清捡回了一个孩子，浑身是伤，蜷缩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乌黑的眼睛露出丝丝畏惧，脸色苍白的不正常，自称九岁，却瘦弱的像七岁的孩子。

　　轻柔的抚过他的面颊，方夫人的心被刺痛了，这个孩子在发抖，他在害怕。

　　“别怕，”她尽量放轻声音，“先去洗个澡，你一定饿了吧，待会儿就吃饭。”

　　孩子听懂了她的话，虽然仍旧不说话，却乖乖的由侍女带去洗澡了。

　　乌黑的头发湿湿的搭在肩上，衬着苍白的容颜，竟有种惊心的美。一个漂亮的孩子，羞涩的站在那里，柔柔的笑着，以孩子特有的好奇目光打量着方氏夫妇。方清和夫人都笑了，他们虽然成亲多年，却仍无子嗣，夫妻深爱情深，也没有娶妾。

　　不自觉的，他们看着孩子的目光含着温情，带着替代似的柔和。孩子羞涩的看着他们笑了，细声细气的说他叫岩，岩石的岩。方夫人皱了皱眉，这么坚硬的名字不适合这个纤弱的孩子，突然她笑了，轻轻的说，我们叫你言吧，言语的言。对此，孩子稍稍想了想，笑了，说好的。

　　阎有点不知所措，他过得是单一的生活，母亲除了是他的师父，与他有血缘关系外，他看不出她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可是，方夫人……尽管觉得很丢脸，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留在这里，第一次，有自己的坚持。

　　晚饭相当丰盛，方夫人不停的给他挟菜，让他多吃点，那种温情让他受不了，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多吃点啊，小言，你长得那么瘦弱。”她眼中是心痛。

　　瘦弱？他虽然看上去很纤细，可决不弱，“绝”的第七位杀手，七岁便成名，虽然没人知道他的年龄，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这些都不妨碍他成为一名很好的杀手。血腥的场面他早已习惯，无论是苦苦哀求还是以死相拼他都无所动容，可是，这个女人的微笑却让他害怕，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不行！他狠狠警告自己，自己是来灭这个庄的，很快就会杀了他们全家，连同方夫人。方夫人，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沐风说过，给他两天的时间，到时他会来清场。沐风一直是“绝”的首位，可他很少会自己动手，他的嗜好就是清理现场，这让阎很受不了。沐风其实只有十八岁，是流云一手教出的徒弟，可他天赋极高，很早九超过师父，成为第一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