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孟晴

5、第四章 帝都之遇

　　人声鼎沸，人群熙攘。帝都长安，繁华无限。
　　轻摇折扇的公子哥儿，在一个个摊位前转过，挑挑拣拣，走走停停。不远处，青衣的小僮紧步相随，一脸无奈。
　　萧楚忽然停在一处铺面前，黑色丝绒的桌面上，摆着几件造型各异的银簪。他一眼便注意到那支头部为双鱼型的发簪，小妹最是喜欢银饰，正好可以作为礼物。只是在他的手伸出去拿住一边要仔细看看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同时伸过去捏住了另一边。纤小的手掌，手指白皙修长。中指上一枚奇怪的银戒，半掩半现于衣袖中。
　　他抬起头，看向身侧的女子。容颜清秀典雅，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睛里的光华。女子随即抬起头来，瞪向男子。她忽然就愣住了，怎会有如此清奇俊朗的人？只是为什么那么面熟呢，是在哪里见过吗？
　　青衣的小僮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人同时回神。
　　少女拈起发簪，对老板道：“老板，多少钱？”
　　萧楚愣在那儿，这发簪，不是刚刚还在两个人手里吗？怎么这姑娘就没有一句客气话呢？总要跟他说一下吧。
　　青衣的小僮看到主人神色，十分配合的大声问道：“姑娘，这是我家少爷先看到的。”
　　女子轻扫了他们一眼，眼里含着理所当然的意味，“是我先拿到的，自然应归我。而且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与小女子争夺的道理？”
　　萧楚轻叹一声，道：“我本不想与姑娘争，只是这发簪是我们二人同时看到，姑娘至少应该客气一下吧？”
　　“中原人就是麻烦！”
　　“这不是麻烦，礼仪之邦自然该……”
　　“我……你……”
　　“子曰：……”
　　“谁听他的……”
　　那老板来来回回看二人斗嘴，实在等不得了，只得问道：“公子姑娘，你们二位到底谁要买啊？老小儿还要做生意呢。”
　　萧楚看着女子气得有些绯红的脸，收了玩闹之心，道：“她买了，好男不跟女斗，青儿，我们走了。” 萧楚转过身，带着小僮走开。
　　凌歌倒也不知怎么就会和他拌上嘴，她一贯不会这么多言的。轻哼了一声，“臭书生，还说不跟我斗呢。”都在这念叨了半天了。她对老板道：“多少钱？”
　　“三两银子吧。”
　　凌歌摸了一下腰间，忽然一惊，放钱的荷包竟然没有带。她又检查了一遍全身，似乎真是忘了带。

　　“牙要掉了，少爷，您刚刚可真是酸。”青儿撇着嘴说。
　　萧楚一笑，“只是一时很想逗逗她。我都不知怎么了？”如此奇怪的感觉。
　　他本是离得远了，但如鬼迷心窍般，他很想看看那名女子，是不是买了想买的东西，正看到她在翻查东西，绯红的脸上染了淡淡的尬色。
　　那么远，那么多人，他怎么就看到了呢？轻轻摇摇头，他道：“青儿，去帮她付钱吧。”

　　看了看随他们走了两条街的女子，青儿无奈的摊摊手，苦着脸说：“姑娘，我们公子说不用还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她的表情不变，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淡淡道：“我从不欠人情。大不了不要这簪子便是。”
　　萧楚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一旁的青儿赶忙开口，对着凌歌道：“你送到流芳园方家吧，我们近来住在那里。”
　　萧楚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侧头看了青儿一眼，青儿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接着又看向凌歌。
　　凌歌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对主仆，又看了一眼萧楚，正好看到他亦在看她，她飞快的转开头，瞪了一眼那个小僮，转身离开。
　　见她走远了，萧楚问身边的青儿，“你怕她？”
　　“没有。”青儿飞快的答，只是回答的太快了，让人起疑心。萧楚低低的笑。青儿垮下肩膀，“我只是觉得少爷有点……不一样。还是远离她的好。”
　　佛曾说：万法皆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只是那时，他们还不懂。

　　一直以来，消息最丰富，传播最快的地方，除了酒楼一类，就数青楼了。醉花楼便是这样的地方，而这里，更是红门的一处秘密组织。四十左右的柳妈妈，穿了袒领的暗青色绸装，头上遍插珠翠，如那个时代所有的妓院老鸨一样，风韵犹存，精明干练。
　　她从后院走出来，脸上严肃的表情里有一丝迷惑。圣使大人到此处办事也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是不拘言笑，独自思考问题，这次竟然对一支发簪颇有兴趣的样子，倒是少见。
　　走出后院僻静的小楼，转过回廊，她的表情渐渐改变，挂上习惯的精明的笑。有些事，是不去探索的好。
　　她扬高了声音，“哟，徐大爷，欢迎欢迎呀……”

　　凌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目光仍是望着楼下的荷花池。火红的衣裙在窗口的风中微微摆动。
　　“杨擎，如何？”
　　身后进来的是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肤色略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一种粗犷的男子汉气概。挺拔的身姿，带着冷冽的气息。他回答道：“长青帮帮主明日仍在帮内，而座下那两大弟子正往御剑山庄而去，如今已接近靖川。中原武林又有联合之势。”
　　凌歌转过身，点一下头，道：“很好，让红黑白三系侍者全都出去，这是红门在中原武林第一次正式露面，总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那两个家伙，派个人去就好，大部分人随我去长青帮……这只是开始罢了，这次就是要为师祖姥姥报仇。”
　　停了一会，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又问道：“高家堡与御剑山庄的情况……”
　　“我已经派人查了，你……姑娘可以放心。”
　　“很好，辛苦了.”凌歌看他一眼，如平常般道谢。
　　杨擎看她的样子，知道自已应该离开了，但是，有些迟疑的，他在想另一件事，要不要说。他的脑中天人交战。
　　凌歌发现他面上变换的神色，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还有事？”
　　微微愣了一下，他才道：“姑娘在此处还是不要单独外出……若要买什么，自可交付他人去办？”
　　“你跟踪我”凌歌有些恼怒的瞪他一眼，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提高：“杨护法，我的事我自己明白，请你不要干涉。”
　　杨擎深深地望他一眼，“我只是不小心看到，凌姑娘，我只是希望你……算了。”他向她欠欠身，转身走出去。
　　凌歌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闪神，半晌，她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窗外的荷花池，陷入沉思。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木楹柱，绿色琉璃瓦的小亭子，坐落在一片锦绣花丛中，只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过。风中传来琴箫相和的声音，一位身着紫衣的公子倚着柱子，专注的吹箫，正是一首《逍遥游》。
　　一曲终了，萧楚看着好友，脸上带着笑意，“亦扬，你的本事又见长了。”
　　“彼此彼此。”方亦扬轻哼一下，又道：“你这个家伙，你到底不会什么？”
　　“你是知道的呀，至少我不会，”萧楚笑睨他一眼，“医术。”方亦扬轻嗤一声，“我在医药世家……我看你也快成良医了。”
　　“公子，”一个小丫头走过来，福了一礼，道：“前面掌柜找您有事。”
　　方亦扬摇摇头，看了看萧楚，“你看，真是，这群人。我去看一下。晚上再找你切磋，嗯，棋艺如何？”
　　“好啊，恭候大驾。去吧。”
　　看着他离开，萧楚随意的拨着琴弦，琴声叮叮作响。忽的就想起那日见过的那个女子，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红衣多让人显得邪魅，在她身上倒有几分单纯的稚气。他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那莫名的情绪摇走一般。不过萍水相逢，何必自扰心境。端正身子，轻挑琴弦，是一曲《碧涧流泉》。
　　流芳园在长安的确出名，虽是她这样的陌生人，稍一打听，便清楚了方家的所在。不过她可不想与那么多人打交道，那么……唉，脚尖一点，飞身上檐，我找找再说吧，她想。
　　轻灵的身姿仿佛无甚实体的影子，借着屋宇飞檐与繁茂枝叶，她在院内前行。虽是深宅大院，她却没有发现多少仆人，不禁奇怪。转了几个弯，隐隐约约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似有还无。她循着声音，远远看到亭子的绿顶。亭下，一个白色的侧影，独坐八角亭，轻抚七弦琴。竟正是她要寻的那个人。
　　她站在柳树之上，静静聆听。
　　萧楚已感觉到有人在近处，他只是以为亦扬回来了。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他回头，那声“亦扬”在看到那个人时生生梗在喉咙里。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一树绿色里，衣袂轻舞，鬓丝飞扬。
　　见他回头，身形一动，她从树上落下，看了看桌上的瑶琴，道：“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温润舒畅，清迥悠远。书生，没想到你琴弹得这么好。”
　　萧楚微微一笑:“姑娘谬赞。凌波无尘，凌然若燕，说起来，姑娘轻功亦让在下佩服。”顿了一下，他又道：“在下萧楚，不叫书生。”
　　御剑少主！凌歌微微一愣，竟是这样一人吗？以后……他是敌人良久，她才平静的道：“我来还你银子。”
　　他不应，只是望着她的发上，轻轻说：“红粉赠佳人……只是，你怎么不戴呢？”
　　凌歌听他如此说，想起那日他也是要买呢，买给谁？心底涌起奇怪的感觉，她忽然就不高兴了，将银子向外一抛，正落在石桌上，冷冷道：“谁是你的佳人！轻浮。”脚尖一点，转眼失去了踪迹。
　　萧楚没想到她这样说，正想解释，已看不见她的身影。他苦笑一下，算了，谁在乎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