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闻香浅笑风微》浅非兀

6、天庭啊，是个什么鸟都有的林子

　　我尚自低头瞅自个伸长舌头的鬼样子，身旁的二哥，呃，不，应该唤作玄武执明神君才是，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烦，随手捏了个仙决，卷了我便走，口中说道：“这鬼样子，有什么好瞧的。”

　　确实没什么好瞧的，我只是好奇罢了。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如此无拘束近距离的观赏自己的尸身？算来算去怕也只有我风微一人了罢。

　　我本是天庭九天玄女与东极青华大帝之女，唤作风微，承袭母职，在中央天宫居应命女仙之位，当的是份闲差，至今不过三百余年，本是无所事事也与世无争。此番下凡历劫，却是无端受得个牵连。

　　说是无端，其实也不尽然。却才不是说了么，我本以为那肖西望拿命来护我两个是因为看上我的缘故。

　　现下元神归位，前尘往事涌上脑海，方才晓得我那暗自以为是多可笑的一件事儿。肖西望原也不是个凡人，他乃是五炁真君之一的水德星君。

　　我初到天庭当差之时，曾私底下听得他许多八卦。仙娥仙童们坐到一起，说起家常里短，总不免将他提上一提。

　　这厢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仙童敛了声音说道：水德星君真真是个痴情的种子，此番瞧上了玄武执明神君座下素烟仙娥，便日日守在那执明神君府上，朝九晚五从不间隔。

　　那厢便有个小仙娥撇着嘴角打断了去：什么痴情？我瞧着是滥情罢。他前好几千年，不还日日守在那花神宫么。

　　…………

　　前几千年，正是薄荷掌管着花神宫的时候。我听得这则小道消息之后，抱着生命不息，八卦不止的精神向薄荷打听，当初水德星君守着花神宫，到底是瞧上了那位花仙？不过，一向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薄荷这次却出奇地不痛快，任凭我将所有花仙都猜疑了一遍，他只端着一副不置可否的笑容不予回答。被我逼急了，便凉凉地撂下一句：“你这么当紧水德星君的旧事，可是看上他了？”

　　水德星君虽是不错，人长得清俊，性子又温和，但依着他隔个几千年就换个人痴情一把的性子。若要说我瞧上了他，那绝对是天大的污蔑。

　　故而我闻得此言终于消停了下来，看样子八卦也是有个限度的，万不能太过上心。这事及此也就算被我搁下了。

　　直到十多年前，某一日，众仙如常去了凌霄殿应卯，之后也如常地各自散了去。碰巧那日赶上我娘从昆仑墟潜修回来，王母便留了我与我娘一同叙话。闲话扯到一半，便瞧见武德星君引了执明神君与水德星君匆匆往那正殿而去。

　　我一番好奇，偷偷伸了脑袋去瞄了好几次。我娘见状冷着个脸叱责道：“东张西望，成何体统。”王母脸上堆着一团笑，见状笑眯眯地打了圆场：“不妨事，本宫也有些好奇，不妨一道看看去。”

　　说罢果真便起身往正殿而去，我心里乐呵呵地紧跟而上，又有八卦可瞧了，嘿嘿嘿……诚然我是个再无聊不过的仙……

　　正殿上已然站着几个仙职颇高的仙君，拢在一处，表情各异地盯着跪在当中的水德星君与执明神君。

　　我们进去的当儿，正听得水德星君伏在地面冷然道：“……此事与其他人无干，全是罪仙一厢情愿，神君……神君他也是受罪仙引诱，并非他本意……所有罪则原也该罪仙一人承担……”

　　我听得一团疑惑，什么一厢情愿，又是什么引诱？于是便偷摸向那几个白胡子老神仙处挪了挪，拽了太白金星，悄言问道：“水德星君犯了个什么事？”太白金星捋了捋长白胡子，也拿个手掩在嘴前，悄言回道：“说是与执明神君有了私情。”

　　“啊？！这……”我大吃了一惊：“他俩个不都是男的么 ？”

　　太白斜眼瞅了瞅我：“你这小丫头忒地没见识……”白胡子老金星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这就是凡人所说的‘断袖’”。

　　哦，我点点头，默默记下了，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私情叫做个断袖。
　　方要再问问清楚，既然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私情叫做断袖，那女子与女子若要是也有了私情那却又怎么称呼？

　　忽地听见“咚”地一声，我被唬了一跳，却是那执明神君伏倒在地的声响。这一下想是磕得极重，连我都不由地替他唏嘘两声，执明神君长得亦是极好，端的是一副清雅无尘的姿态。这一猛磕，可别破了相才好。

　　“并非水德星君存心引诱，罪仙亦是心甘情愿的，还望玉帝一并责罚。”执明星君头埋得极低，仍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好！”玉帝气极而笑，“你们这一个个的，天庭的天规，如今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触了天条，心中犹不知悔悟，却口口声声地向朕邀罪，拿捏朕呢是吧？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帝？”

　　方才还在瞧热闹的仙官们闻得此言，忙作揖安抚：“玉帝息怒息怒，两位仙君想也是一时糊涂……”

　　玉帝摆摆手,道：“罢了，朕晓得，这天庭安稳得久了，你们做个清静无为的闲散神仙也做得乏了味。这几千年几万年的，无事生非嘛，总得折腾出些个幺蛾子，心里方才痛快，是罢？”

　　众仙官听得已是一团惶恐，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往下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口中连声说道：“不敢不敢……”

　　我也顺着大流跪了下来，心中却不免疑惑，于是口中小声嘀咕了句：“不就是断个袖么？互相欢喜也不成，这神仙做得也忒无趣了些。”

　　那时候，我尚且不晓得，原来男子与男子相恋是不循礼法的，只想当然地暗自以为此事虽天庭少见，但在凡间想必是个稀疏平常的事，不然，怎还有专门的词来形容的？

　　我自出生便受我娘亲自教养，五千余年未曾离过东极大帝府半步，我娘生性冷峻，是个呆板的先生，所传所教无不循规蹈矩有章可循。居于方圆，故而见识短浅。这便是对我最妥切不过的形容。

　　话说，我几千年拘于东极，若不是后来机缘巧合，现下怕是依然长驻于东极。中央天庭诚然是个好地方，有许多物事以及人情世故，我亦是入了此处之后方才一一明白过来的。但苦于时间短浅，仍是有好些尚未通透领悟的地方。

　　因此，我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便这么随性而出了，浑然不知这是多惊世骇俗地话语。

　　殿上列着的诸位都是何人？那可都是些仙道永昌仙术超群的老神仙了。故而我虽觉得自己只是一句悄声嘀咕，却不想众人其实都听得个分明，一一瞪圆了眼珠子向我望来，就连原先伏在地上的水德与执明两位仙君此刻也忘记了形态，抬了身子扭个脑袋把我瞧了又瞧，四只眸子里满是惊异……与……感激……，好吧，后面这词其实是我自个臆想的。

　　在众人尚未还神之际，我忽地感觉耳边一阵凉意来袭，下意识地一缩头，堪堪避了开来，才发现是我娘的一巴掌落了个空。我顿时缩成了一团……

　　几位老神仙忙起身来拉劝：“莫打，莫打，有话好好说……”
　　我娘怒极，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无法无天了你，这话你也说得？我生你没生脑子么？”
　　我摸了摸鼻子，哆嗦了两下，更是缩成了一团。你生我生没生脑子，生的人尚且不知道，我又哪里会知道？！

　　王母素来亲切，此时忙站了过来，温言相劝，道：“风微不过千把岁，年纪尚幼，许是有些不晓事，以后多调教调教便是了，何苦此时与孩子制气呢？”

　　我娘却是怒意难消，又复跪好，向玉帝请道：“请陛下将风微与两位仙君一并治罪，重重罚上一罚，也让她通晓些人事。”

　　玉帝瞅了瞅王母，又瞅了瞅巴巴地缩在墙角的我，方才面向我娘，商量道：“诚如王母所言，这应命仙子年纪尚幼，所谓童言无忌嘛，治罪便免了，朕便罚她闭门思过些日子吧。”
　　因着我娘与王母私交甚好，玉帝此番言辞颇多宽容，只是……咳咳……童言无忌？？玉帝陛下，我好歹也是个五千余岁的仙了好么 ？您想个托辞，好歹也该想个妥切些的吧?

　　只是纵然玉帝这般防水，怎奈何我娘偏生是个冷面无私的，只听得她一脸正气地回道：“风微目无天法，心无天纪，不循礼法，还望玉帝重责！”此番说得严重，我就晓得断不能善了了，于是我亦在心底呐喊：玉帝叔叔，求你重罚予我罢！不然我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家法可不比天罚好对付，重罚吧重罚吧……

　　玉帝无奈，只得点头允了，召了司命星君，送我三人下凡，历一番劫难，以示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