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闻香浅笑风微》浅非兀

4、泼天横祸（二）

　　我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然黑透了。二哥与那车夫正守在一旁双目灼灼地将我望着。见我醒来皆长舒了一口气。
　　动弹了一下，胳膊腿儿倒还自如，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二哥一把摁住了。原来我竟没有跌下车去，堪堪落下去的时候被二哥一把拉住了，却是不巧撞车厢上给撞晕过去了。
　　我忍住头晕目眩，一把拖住二哥，问道：“爹爹和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二哥面色凝重，扭头看着车夫，慢慢道：“我反复追问了许久，这位大哥只说不知。罢了，你且休养着，我先自个回城瞧瞧。”
　　车夫语重心长劝解着：“两位听我一句劝，我虽不知发生些什么事，但老爷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心良苦，两位万不能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这时候哪还能计较那么多？我心慌意乱得很，只觉此时什么都管不得顾不得了，一心只想回去瞧个究竟。

　　二哥已然按捺不住，听也不听地拔腿就往外去，却被车夫大哥一把抱住。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怎比得上车夫的气力，正犹自在那挣扎，忽地耳边穿来“哐当”一声，而后紧锢着自己的臂膀便软软地松了下去。扭头瞅见提着不知何处抓来的木头匣子的我时不由地愣了一愣……我料想自己此时必定是面色苍白状如鬼魅，但也顾不得这许多，随手扔了那匣子，扯着二哥就往外飞奔：“快走快走。”

　　回去不比来时，砸晕了车夫，我俩只得靠着两只腿往前走。夜色如墨，冷峭的夜风拂过面额，激起一身的寒意，影影绰绰的树影在地面上狰狞地晃动着，双腿如灌了铅般越走就越觉得沉重，脚掌更是火烧火燎疼痛，内心的焦躁和不安在这静谧的黑夜里被放大到了极致，我和二哥一路无语，只听得脚步落到地面的声音和彼此沉重不堪的呼吸……

　　待赶到城门口时，天色已有些薄亮，淡淡地冷青色的天光撒得一地清冷……大概已到了卯时了，可本该五更就敞开的大门此时却丝缝密合地紧闭着。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我顿时只觉得浑身彻心彻骨地凉，连挪分毫的力气也无……

　　城门是第四日正午方才重新敞开了的。这几日，我与二哥初步不移地守在离城门不远的那个土丘后，饥了，便吃几口临出门月华塞在我包裹里的点心；渴了，去丘后那湾低浅的水洼里饮几口浊水；困极了才倚着二哥的臂膀歪上一会儿；那夜赶路脚底磨出的水泡破了开来粘了一鞋袜的血水，我小心翼翼地躲到一旁扯了许久方才将脚与鞋袜分了开来，扯破的伤口嫣红嫣红地，碰也碰不得地痛着……

　　二哥伏在地上昏昏欲睡着，一身白色的锦袍已经污浊得分不清本色，我正枯坐着，双目无神地望着城门口……
　　城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打开了，乌泱泱地大堆人走了出来，那是住在城外去城内营生的百姓，他们从城门口蜂拥着出来，很快又散了开去，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各自的安定奔去了……

　　进城的时候，门口把守着重兵，每一个出城门的人都依着贴在墙上的两张画像对照许久方才放了出去，画的正是我和二哥，虽不甚像却也跑不出五六分模样。

　　好在出城虽严，那些兵丁对进城的却不加以盘查。其实，我俩现如今这副模样，落拓颓败又脏乱不堪，便是爹爹和大哥站在面前怕也不能立时将我俩认出来……更勿论这些与我们素未谋面之人了，因此那些兵丁瞧得我两个只皱着眉头瞧了眼便捂着口鼻让了开去，故而我与二哥顺顺当当便进了城……

　　我和二哥不敢进前门，便依旧想由那条宽余巷子翻墙入内。刚拐进去，我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险些跌个跟头。

　　稳了稳身子，我匆匆道了个“恕罪”，一低头继续跟着二哥往里走。那人倒也不甚介意，随手拍了拍衣裳，抬脚便往街上迈去。走了几步，却忽然“哎哟”一声，一阵风似的又卷了回来。几步上前一把拖住我和二哥：“怎么是你们两个？”

　　不成想如今这模样还真有人认得，我和二哥亦是惊了一讶。待到看清那人的面貌，方才松了口气，这人确实是个熟人，叫做肖西望，是晋城首富肖贵安之子，亦是二哥的同窗好友。

　　他与我两家长辈素来有些交情，他与我二哥学在一处，又有些趣味相投，因此幼时我三人常玩在一处，呃，确切说来，是他俩逃了课去爬树掏鸟窝，又或者是拿弹弓打雀儿时，便常常指使了我去望风放哨；也有时候是他与二哥被先生罚了抄书，于是将习字簿子朝我面前一扔，两人自顾自地径直去耍玩，留我一人嘴角挂个油瓶，写完二哥的又抄写他的……呃，简而言之，幼时的交情实在不一般，只是长大了不晓得什么缘故却是渐渐生疏了……

　　“我家出了什么事，你可晓得？”二哥不理会他的惊异，反手拉住他急切地一径儿问道。

　　“怎地，你还不知？”肖西望竟似倒吸了口凉气，一张脸灰暗得厉害，满面的诧异和踌躇：“你家惹上了泼天的横祸，你爹爹与十一王爷勾结密谋造反。”他思量片刻，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不可能！”我失声打断他，即便我从不知道爹爹都忙些什么公务，只直觉地排斥这样的答案。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爹爹断不可能如此糊涂的。

　　“我爹爹和大哥现下何处？”二哥也是满脸的不信。

　　肖西望却是不答，沉默了许久方才又开了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你们这几日躲到哪里去了？我寻了你们好几日了。这满城的官兵也在找你们俩个。”

　　二哥急了，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直拖到自己的眼前，恨恨问道：“我爹！和我大哥呢？”

　　“已经……当场伏诛了……”肖西望的声音宛若叹息，却似一个霹雳直撞向我的脑门，生生地像要炸裂般地疼着，耳朵里轰隆隆响起响雷似的的声音，眼前是一片灰暗的苍茫，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