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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客来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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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有客来仪
因着二哥一番客套,邀那二人到府上饮一杯淡茶。我巴望了许久的出游便眼睁睁地落了空。那二人竟也毫不推辞,随了二哥便走。
可怜我刚从后院有惊无险地爬了过去,这厢又要从大门堂皇而入。勾栏还未逛呢,曲儿还未听呢,茶水还未喝呢,那福满楼的点心还未曾吃上呢……
我愈想就愈心存不甘,于是便变走为挪,又变挪为原地踏步,再变原地踏步为倒行,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眼见着二哥与那俩人就要拐弯转到前门。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抬了抬脚,正欲转身悄步走开。
那君临却鬼使神差地,突然回了头,微微笑道:“你怎生走得这般慢,可是刚刚弄伤了脚。”
这下出游真真成了梦幻泡影了。我待恼羞成怒,可惜又师出无名,只得愤愤然将那口怨气咽了,拔脚上赶了几步。
二哥挑眉望了望我,又将眉头皱成一团,走了过来,问道:“伤了脚了?”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左右看看风景。故而走慢了。”
呃,这青砖高墙,狭长巷道,委实让人百看不厌……百看不厌……
竹冉唰地又甩开扇子,摇了两下,笑眯眯地凑了过来:“这风景委实不错,徐小公子着实是品味高雅目光独到。在下诚心佩服。”
我嘴角抽了抽,不理会他的揶揄。本小姐从容淡定大度豪爽不予与你计较……你……这个烂桃花……死小人……心里免不了咬牙切齿一番。
他见我无甚反应流于表面,颇是心有不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说道:“怎地你兄长穿得如此华贵,你却……如此……朴素??”这人说话真是不动听得紧……
二哥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去:“竹公子有所不知,舍弟生性活泼顽皮,嗜好翻墙爬坡之行,所着锦缎总是几日便破损不堪,故而舍弟主动要求将所着衣裳皆换成粗布制材,一来这粗布经久耐长,再来也节省家用。”
我忙点头附和,二哥诚然是我素来再景仰不过的二哥,漫天扯谎,面不改色。
见有客来访,万管家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一面回头吩咐小厮去取二哥最喜欢的君山银针,一面将人往里头引:“二少爷,几位公子里面请……”
万管家是家中的老人了,自我记事起,他便一直在府上操持,颇有些威望。我与二哥都将他看做亲人一般,平日里也都恭敬地唤他一声“万伯”。此刻,我不甚坦荡地躲在众人身后,只盼那万伯一个不察,我好立时遁了去。
我抬眼偷瞄,却与万管家那状似无意的眼风撞了个正着。于是眼见着那笑容生生僵在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我硬着头皮,站直了身子,讪讪地笑了声:“万伯,你把你那眼珠子转一转罢,这么直愣愣地,怪渗人的。”
万伯这才回过神来,倒吸了长气:“小……少爷,我地个祖宗大老爷哎,你,你……想喝什么茶?”
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真真是难为了万老管家了。我晓得他要追问我怎生出得门,又想问出门可曾捅了什么篓子不曾,只是苦于外人在场,只得咽下不表。
我还未想好说辞,因而打消了借故先行回房的念头,只坐在一旁,陪着二哥一同待客。
说来这竹冉也真真是个话唠,从那街头小巷家常里短说到国泰民安宫廷野史,又从那阳春白雪琴棋书画说到那下里巴人吃喝拉撒……只说得那日落西山月上梢头,万管家已来催了两回饭,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口。
反观那君临从头到尾悄无声息,只端着个茶碗听着专注,嘴角啜着抹浅笑,偶尔点个头附和一声……我托着个下巴,听得是意兴阑珊更是心不在焉,只喝着茶,吃着点心,再时不时地把那君临瞄上一眼……
用完饭,二哥又是一番客套:“客栈离此处颇远,又到了这个时辰,投宿怕是不易。两位若不嫌弃,不如在舍下留宿一晚。”
“如此,那便叨扰了。”那烂桃花笑眯眯地一口接下。
我心底极烦这烂桃花的多嘴聒噪,巴不得他早些走掉,可又觉着君临这人还是不错的。因此听得他二人要在此留宿,心底还是颇为欢喜的……
因着心生愉悦的缘故,我一夜好睡,第二日刚入卯时,便翻身起了来。睡在外间的月华听得声响,睡眼惺忪地进了来,见得我正拿着昨日那套男装精神抖擞往身上套,不禁大惊失色,立马倒退两步,堵住门口:“小姐,你又想上哪去?我今天就算死也不能放你出了这个院子。”
我见她说得严重,不免拿了好言好语宽慰她一番,“莫怕莫怕,今儿我哪也不去,就在自家宅子里呆着。”
月华尤是不信,我于是将昨日那事细细与她讲了一番,又道:“因着他二人都将我当男子看待,我这番若是穿着女装叫他们瞧着了,莫不是要受一番惊吓。”
见月华仍是半信半疑,我又劝诱道:“一会儿,我带你瞧瞧去,那桃花眼虽说人品差了点,但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好。君公子更是品貌皆优,你今日如若不见,他日必定懊悔万分。”
月华经不住我三两撺掇,终于下了主意要随我瞧上一瞧。我心底暗自窃笑,这溜出门的第一道门槛可是跨过去了……啊,我的曲儿,我的美人儿,我的桂花酥儿……
我带着月华在宅子里寻了两趟,快将那薄皮软靴蹋个稀烂,犄角旮旯都被翻了个干净,也没看见个君临和竹冉的影子。
又特地跑去门房问问,回话说,今日除却了厨房买菜的张婶子,并不曾见其他人出门。我于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凭空地,俩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去?
月华耷拉着个脸劝说道:“找了这大半天,小姐也该是累了,不如回房歇歇,一会待二少爷起了再问问他。”我精神抖擞地扭了脑袋,回头去看月华蒙蒙灰的小脸,暗自揣测月华耷拉个脸的缘故究竟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没见着翩翩佳公子,一不留神便把这话问出了口。
月华却似没听见一般,却才还灰蒙蒙地耷拉着脸此刻像重漆染的那大红门也似灿烂夺目得很。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呃,怪道古人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花圃前大喇喇站着的可不就是那君临么。
我于是凑上前去,问道:“君公子看甚呢?”待到近前,却自己惊了一惊:“咦?”
“这是什么草,怎地一夜生出这许多?”昨日还满目疮痍的园子今日却长满了葱葱绿绿的陌生草叶。
“这草唤作‘薄荷’”。君临悠悠道。
“呃,这名字听着耳熟。”我随口添了一句,又说:“长得倒是快。”
君临似笑非笑地一颌首,说道:“确实。”
我心里存着别的心思,因着对这花草也不甚上心,拿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只问他:“怎地不见竹公子?”
“他有些急事,一早便走了,托了我向府上道声告辞。”
“那君公子呢?没有什么要事在身吧?不着急走罢?”我忙问道。
听得他回了声“无事”,我顿时大喜过望,“不若这几日就住在舍下吧,我带君公子好好逛上一逛。也略尽些地主之谊。”
月华因只见着一位,不免有些遗憾,此刻又见我如此形状,情不自禁地嘀咕了句:“怎地竹公子走了,少爷竟欢喜成这样?”我心里感谢她即便是情不自禁也未曾说漏了嘴,但又懊恼她如此不知进退,将小姐我推到如此一不尴不尬地局面之上。
我摸了摸额头,借口拿个折扇讲月华打发了去。又摸了一回额头,方才对君临开了口:“这日头正正好,不若此刻便出门去罢。”
见他点了头,我便领着他,抬脚便往后院走。到了后院墙那,我才堪堪想起自己做了件什么事。不免又把那额头摸上一摸,抬头朝他讪讪一笑:“呃……这个……我们打这门出去不妨事吧?”
君临环顾左右,想是狐疑我口中所说的“门”究竟在何处,过了片刻,才做如梦初醒状,扬眉浅笑道:“不妨事。”随即伸出只手来,未及我反应,便拉了我的胳膊,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高墙。我咽下将要出口的惊呼,张口便夸:“啧啧,这有武功诚然是好得很,翻个墙都比别人轻省些。”
与我家后院一墙之隔的是条巷子,唤作宽余巷子。顺着这巷子前行,不过百余来步便是个热闹的街市口。那街市口颇多趣味,我常爱在各个摊子上流连,寻些有趣的玩意儿;又或者觅些新奇的吃食。于是领着君临直奔而去。
君临仍是那副云清风淡的模样儿,只不过每个摊子前都略站了一站,着实给面子的很。我笑眯眯地随在后头看着。
一眼瞄到拐角处站着的个小贩,扛着个糖葫芦把子,那上头红彤彤的看着一团喜气。我赶紧并作两步窜了上前,还不往回头招呼君临:“快走快走,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方才从那把子上挑了两串鲜红透亮的下来。旁边那小贩撅着个嘴巴小声嘟囔:“这都是一锅里熬的糖稀,一颗树上的红果……。”他却是不知,我倒不是想挑那顶大顶好的,却只是想来挑拣挑拣。这挑拣的过程诚然也是种趣味,吃到嘴里的滋味倒在了其次。
君临在一旁笑道:“原来你要请我吃的好吃的,竟是这个。”
我胡乱点了点头,伸手往袖袋里摸去,“哎呀!”我似五雷了轰顶般地僵在了那里。怪道我自出了门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本还寻思着会否是忘带了什么东西,寻思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没往下想。怎成想……
“可是忘了带银两?”君临朝我如遭了霜打似的脸望了望,见我僵硬在那,迟迟未有动作,于是便伸手递了块碎银过去:“不妨事,我这有。”
我慢慢将身子转了过来,哭丧着个脸对着他:“确实是忘了东西,可是不是银两。是我二哥。”
惨了惨了,此番我擅自出门,居然连二哥也不曾知会,万一被撞破了,又有哪个替我顶罪,哪个替我捱家法。二哥也必是要大发一通牢骚的,想他每次出门都不忘给我捎上好处,还时时冒险将我偷出家门。我却如此不讲义气……
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在皱着个眉头嘟囔,“这么大块的银子,我怎么找个开?”
我想了想,说道:“罢了,你也不必找了,把那把子和上头的糖葫芦都给了我吧。”
所幸,依旧从后墙翻回来的时候未被什么人瞧见。我扛着个糖葫芦把子一溜烟地往自己院子撒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