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生死疑窦 ...

  •   姐妹相认的场面已不需要我再多作描述,相同的名字也正如我猜测的那样是对童宛柔的思念。桑老爷和桑夫人都已经过身了,现在桑家的后代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俩。抱头痛哭亦或泣不成声,总之所有感慨悲欢离合生死离别人世变迁的话,都可以拿来描述她们此刻的言行。我受到某种情绪的感染,在她们的情绪渐渐平复后,大胆地走到白果身后说,“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白果的身体微地颤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疑惑地打量着我,“你是……”
      “小姐还记得方嫂吗,也就是我娘。”我忍不住有些激动。其实当初我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是若干年后的重遇,让一切陌生都变得熟悉起来。
      白果看了我一会儿,抱歉地摇摇头,“想不太起来了……”
      我有些急了,“就是小姐的奶娘,小姐出生那年进府的……”我的话让童宛柔目瞪口呆,我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曾经是她们桑家的下人,只不过时间上的擦肩而过,让我们的缘分晚了整整五年。
      “哦,不是的,我是说,不太能想起你了。”白果赶紧挥手解释。
      我释然地笑了,“我都没有跟小姐说过话,只怕小姐都不知道府里有我这个人呢。”
      白果含蓄地笑笑,“方嫂好吗?”
      我看看童宛柔,“姑姑把她安顿好了。”
      白果放心地点点头,“该死的荣家,把整个桑家都给毁了,还带累了你们。”白果说着眼睛红了,使劲眨着把眼泪抖落,然后笑着说,“对了,是你认出我来的吗?”
      我摇摇头,“好多年了,大家的样子都变了,要不是你的笛声,姑姑只怕还找不到你呢。”
      白果听了这话,看向童宛柔,感慨地说,“怪不得你问我会不会吹笛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许是冥冥中的缘分,让咱们在这里相见,过去的事,是缘也好是孽也罢,从此就一笑泯恩仇,一曲化功过吧。”童宛柔说着,展开双臂拥住我和白果。其实我知道,彼此相拥的是我们,真正把这话听进心里去的,却是白岭生。白家曾经对童宛柔犯下的错误,似乎因为这件事而得到了宽恕。
      白岭生给白果安排了新的住处,因为童宛柔的关系,白果的下人身份也就到此为止了。夜色很快吞没了白家大院,疲惫的心正寻找栖息的巢穴,屋中亮起昏黄的灯,那是温暖的源头,也是归宿的指引。童宛柔轻轻拨弄着蜡烛油,用小盏接了一些。
      “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好奇地走过去。
      “亏你还在桑家呆过,连这个都不知道呀,”童宛柔笑着点点我的额头,“梧桐树叶做的鸽子,看见过没?”
      “哦……”我隐约有些印象,“是不是用绳子穿了吊在房梁上,保平安的?”
      “就是那个,”童宛柔继续拨弄蜡烛油,“我想给妹妹做一个,刚好这里也有梧桐树,你去弄些树叶过来,快去。”童宛柔突然俏皮起来,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那种天真纯朴的笑容挂在脸上,让我也跟着快乐起来。
      梧桐树,我就见到过两次,两次都是在那个神秘的院子里。说实话,虽然找到了桑宛柔,也破解了笛声的秘密,可我对那个院子,总有种怪怪的感觉。白果说,她只在后院的墙角吹笛子,偶尔会爬上矮房的屋顶,却也不曾离开后院的范围。可为什么,每次我们追踪笛声都会来到这里,这里没有房子,没有人,只有一口井,一排树,不知那笛声为何总在此处徘徊,似乎是冥冥之中在牵引我们的到来。我站在梧桐树下,听着沙沙的响声,慢慢移动目光,最后,院子中央的那口天井抓住了我的心。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出来。井里有人。或者,有鬼。我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背脊拔凉拔凉的,之前温馨愉悦的情绪一下子消失得彻彻底底。我左右开弓地拍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别再胡思乱想。一阵风过来,梧桐树叶大把落下,我弯腰捧了一大把,转身就往回走。经过那口井时,我的脚步不经意又慢下来。我敌不过内心的好奇,最终怀抱着那捧梧桐叶靠近天井。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我心里默默念叨着,螃蟹爬似地挪着脚步,终于来到天井跟前。我慢慢把头探出去,往井里瞧。那似乎是口枯井,没有水光,没有倒影,更没有鬼。我刚要嘘口气,突然感觉背后被某种力量猛一推,我整个人就跌倒下去,头朝井口往里栽。我吓得乱叫,胳膊胡乱挥动着,扒住了井口的一侧。这时我半个身子已经几乎探入井中,腰挂在井口上,两腿分开微微朝上,若不是扒住了井口,只怕已经掉下去了。胡乱的挥舞间,整捧梧桐树叶飞散开去,很美,也很吓人。
      闻声而来的管家把我好好数落了一顿,在我的央求下,他终于答应不把这件糗事告诉别人。管家离开后,我靠着天井的围沿坐在冰凉的石子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害怕,害怕,还是害怕。恐惧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心。我忍不住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谁要害我?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院子,每走几步就神经质地回头看看身后,戚戚梭梭的响动考验着我脆弱的神经,我相信那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是谁?为什么?被这些可怕的问题困扰着,我突然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我把梧桐树叶交给童宛柔,差点落入井中的事,我瞒下来了。
      派去柳云云老家打探消息的人飞鸽传书回来,说柳云云的确在三年前生了一个孩子。同时,李大夫也捎信回来,让我们大吃一惊。柳云云竟然把童方舟下放到铺子里当个掌柜,还宣称要把童敬江请回来,而且把童敬江假公济私的罪行说成是白岭生和童宛柔的栽赃陷害。童宛柔知道后冷笑一声说,“哼,我说柳云云一个人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果然是有厉害的人物在背后掌控着。童敬江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老爷再怎么败家无能,对他还是相信的,厚待的,他居然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天打五雷轰都不过分。”童宛柔把茶碗砸在桌上,溅出来的茶水弄湿了她的手绢。
      “那个童管家,多大岁数?”白果突然问。
      “快四十了,”童宛柔说着转过脸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果突然脸红地咬咬嘴唇说,“你们不是怀疑,那个孩子是柳云云的私生子吗……”
      童宛柔顿时眼睛发亮,“你是说,那孩子是童敬江的?”
      “不可能吗?”白果睁着大眼睛问。
      “可能,太可能了。”白岭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柳云云突然得了失心疯,很可能是伪装的,目的就是要隐瞒自己红杏出墙,她回娘家躲着生孩子,而童敬江就开始谋夺童家的生意,我看过账簿,亏空是从柳云云离开的那年开始的,时间正好能对上。”
      “那也就是说,他们准备拿童家的财产作为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贺礼了是吧。”童宛柔露出讽刺的笑意,“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送个红包庆贺一下呀?”
      白岭生走到童宛柔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现在我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柳云云、童敬江,还有那个孩子,当他们三个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很难钻到空子了。”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
      许久,童宛柔一拍桌子说,“把童敬江找出来,滴血认亲,让大家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问题是我们找不到他,”白岭生一语中的,“柳云云虽然宣称要找回童敬江,也为童敬江的归来极力搭桥铺路,但是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让童敬江出现在大家面前。如果她可以这么做,恐怕童敬江在你离开童家之后就已经登堂入室了。你说柳云云红杏出墙,难道柳云云就不能说继业的娘红杏出墙?你说那个孩子是假,难道柳云云就不能说继业是假?既然已经撕破脸了,柳云云绝对比你能置童家的名声于不顾。到时候你怎么办?你上哪里去找一个童老爷回来确认继业的身份?”
      “继业的身份连老爷都不怀疑,谁敢怀疑!”童宛柔像是自己受了羞辱般脸色潮红地争执着。
      “可童老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白岭生的声音铿锵有力,完全把童宛柔的激动镇压下去,“所以,只要童敬江不出现,那个孩子的身份就无法推翻,你说,他们能让你找到童敬江吗?”
      童宛柔沉默了。她静静地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蓝天白云,忧愁像黄昏的夕阳映上脸庞。突然,她转身认真地盯着白岭生,平静地说,“你上次说的那个万不得已的办法,是什么?”
      白岭生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脸部的线条许久才又柔和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白岭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童宛柔似乎并不意外,继续平静地问,“怎么死?又如何生?”
      白岭生迟疑片刻,委婉地说,“你还记得荣家是怎么算计童家的吗……”
      “不用说了,”童宛柔打断白岭生的话,凄然一笑,“计谋本没有对错,关键是看谁在用。荣家来这一招是卑鄙无耻,你用这一招就是险中求胜,破釜沉舟,釜底抽薪,三十六计你倒是烂熟于胸,你以前说最好不要走这一步,现在你觉得,非走不可了吗?”童宛柔这话说得褒贬难辨,信任和怀疑交叉着在话语中流露,她始终把目光投向窗外,也许是她怕看着白岭生的眼睛,就难以开口了。
      白岭生抿抿嘴唇,目光逐渐从犹豫变得坚定,“如果不能从内部瓦解他们,就只能连根拔起了。”
      童宛柔心酸地笑笑,“如果我不同意,是不是就等于把童家拱手相让了?”
      白岭生走到童宛柔面前,低下头看着她低垂的眼神,“如果你不同意,我绝对不做。”
      童宛柔抬起头,正对上白岭生真挚的目光。童宛柔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沉默片刻后,童宛柔微微翘起嘴角,原本深邃复杂的目光突然清澈干净起来,“你在我这里是等不到答案的,这个决定太沉重了,我担不起,而且也不是由我来担。我不懂生意,这件事成与不成我爱莫能助,童家的事我都做不了主,何况是白家。你要是问我的意思,对不起,我不知道哪个答案是你想要的,也不知道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用什么办法我并不在乎,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你是知道的。如果你真的想做,而且觉得应该做,那就做吧。”童宛柔平静地说完这些话,拉起我的手从白岭生面前离开。我心里隐隐地疼,总觉得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白果跟着我们一路往回走,童宛柔的目光几乎是空的,忧烦像蒲草布满脸庞。忽然,童宛柔放开手,走到我的前面去,我刻意放慢脚步,我知道她想单独思考。
      “姐姐在担心什么?”白果悄悄问我。
      我刚想着如何回答,童宛柔就好像听到了问题似地叙述起来,“在生意上打垮童家,然后用童家的家产抵债,这是死;我接管童家,然后再把童家还给童继业,这是生。若是没有死,生就无从谈起,可是,即便死局已成,生还就一定能实现吗?”童宛柔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脚,抬头仰望天空,“接管童家,再将童家还给继业,这是白岭生始终没有停止过的念头,在童家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干的,如果我没有赶她走,童家现在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也许是上天注定了,他要走这一步棋的。”
      “既然这样,姐姐为什么还要存有顾虑?”白果疑惑地问。
      童宛柔凄然一笑,“因为那个时候他姓童,现在他姓白。”
      “那姐姐有没有想过,在他还姓童的时候,他同时也姓着白,如果他真要走这步棋,他早就可以走了。”
      童宛柔听到这话,突然把目光投向白果,说不清是欣赏还是讶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徘徊。这时,暖风送来无数片凌乱的树叶,童宛柔微微抬头,伸手去接这些树叶,样子美极了。也许受到了某种感染,白果学着童宛柔的样子,伸手去接树叶。我看着她们如出一辙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发觉她们长得很像,也许这就是两姐妹吧。我仔细看着她们的眼睛,鼻梁,嘴唇,笑靥的面庞,弯起的眉眼,真的很像,除了,除了白果眉间的那颗胭脂痣。
      胭脂痣!我猛然被惊醒了。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桑宛柔孩子时的脸,白皙的皮肤,黛色的弯眉,眉间,洁白一片。她,不是桑宛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