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alien_shooter

3、既不想见，何不相忘（全）

　　这个暂时，是近三年不见。
　　一开始听到手冢辞职去北海道农场的时候，不二以为不过是菊丸的玩笑而已，但是大石严肃凝重的表情告诉他，那不是玩笑。
　　大石说，不二，你和手冢关系那么好，怎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不二笑着不说话，或许是无话可说。
　　他们关系好到一次争执便是一次分离。
　　Sa，这就手冢所说的，“暂时不见”。
　　不二的公寓渐渐的变得更加安静，像个只有水草蔓延生长的水潭。
　　儿时旧友的聚会，大多是餐厅、ktv之类的公共场所。他的家，因为有太过强烈的颜料气味，以及地上处处如地雷般的杂物，使得众人明白，那是太个人的地方，不适合频繁的拜访。
　　没有人知道不二是如何一个人在那间阳光与灰尘共舞的房间内默默无声地走动、生活。
　　他每周定期的打网球，轮流约初中时候的队友出来练习，如同怀旧，又或者，只是单纯地锻炼身体。
　　时间仿佛在这个男子身上停滞了，使他一直保持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样貌。
　　只有如蚕吐细丝般渐长的头发才偷偷透露出时间的流逝，柔软的，安静的，披散在那人的背后，偶尔被束成一束，却始终束不住缕缕散发，一丝一丝地悄悄挣脱开来，跑到空气中扬舞。
　　画册还是一本一本的在出，依然是小熊与仙人掌的故事，虽然从未大卖长红过，却一直有着极稳定的读者群，一期一期的等待新的故事。
　　手冢曾说，那是个离奇的主题，熊与仙人掌，若非人类绝对的刻意，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对方的两种生物。
　　但在不二笔下，这种奇迹却发生的朴素平凡，浑然天成。
　　永远温柔微笑的小熊，和别扭高傲美丽的仙人掌。
　　以及，传说中，俊秀美丽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神秘插画家。
　　偶尔聚会的时候，看看大石说他的学生，乾谈他的股票，以及菊丸的新剧、河村的新菜式等等，不二竟像是脱离了整个社会独自过活的样子。
　　直到最近由美子姐姐说：“周助，有空去乡下看看爷爷吧，他最近有点老的脑袋不太清楚了，很挂念我们。”
　　这才三年里第一次出了自己公寓方圆五百里以外的地方。
　　比起忙着约会的由美子，勤奋工作的裕太，不二周助的确闲的很，只要有画笔纸张颜料，哪里都一样。
　　第二天便去了乡下的不二，果然让有些痴呆的老人快乐的像个小孩子，急急忙忙的奔进奔出，帮他安顿。
　　乡下清新的空气，让不二的心情一下子柔软起来，放下行礼之后，才觉得脖颈手腕各处常年积下的酸痛一下子涌了出来，叫嚣着要放松解放。
　　匆匆地拿了浴具跑去附近的温泉泡汤。
　　直到身体每个关节都感觉舒展开了，才慢慢地从浴池里爬起来，想起回家。
　　一路上远远地便看见，年迈的爷爷一个人坐在门口，痴痴地看着温泉澡堂的方向。
　　“啊，爷爷，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不二小跑到自家门前，早秋的傍晚已是凉意渐起，一路上潮湿的散发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沁冷。
　　“呵呵，没关系，我只是坐在这里看看晚霞而已。”顺从地被不二搀扶起的老人还是一脸的开心，粗糙温暖的大手反握住孙子微凉洁白的手，“我让你奶奶给你弄了最喜欢的茶碗蒸，我们快点进屋去吃吧。”
　　茶碗蒸？那不是由美子姐姐最喜欢吃的东西么？
　　爷爷……果然老了啊，记忆开始模糊了，不二心中叹着气，却也不更正老人的话，祖孙两人同样微笑着回到屋内。
　　“好吃么？”老人幸福地看着孙子一口一口吃着食物，自己却坐在桌边不动筷子。
　　“嗯，”不二点头，放下手中的勺子，“爷爷，你怎么不吃？”
　　“看着你吃，爷爷就很开心了，”老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担忧的样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诶？”
　　“为什么哭了呢？”老人注视着不二的面孔。
　　“啊，这个啊，”不二下意识摸了摸左脸颊，三年前的伤口虽然渐渐淡去，却因为实在太深，而至今未曾磨灭，稍深于旁边正常肤色的五公分疤痕顺着脸势微弯，如同泪沟一道躺在脸上。
　　“爷爷，这个是旧伤而已，我没有哭。”不二放下手，浅浅而笑。
　　老人却似乎没有把不二的解释听进去，只是喃喃自语似的低声说道：“由美子乖啊，不要哭，你看，周助笑得多好。乖啊，不要哭了，要像弟弟那样笑才好看哦。再哭……再哭下去，小裕太都要跟着你哭了，乖啊，不要哭了。”
　　不二怔然，慢慢的伸出手去摸自己背后披散的长发。
　　原来爷爷，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爷爷的误会，让不二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怎么会变成这样总是微笑的自己的事情。
　　大姐由美子本是个很爱哭的女孩子，而幼弟裕太，则极容易被旁人的情绪影响、同化。
　　作为长男的自己，从小被长辈们教导，要坚持微笑、乐观、开朗，那才是一个男孩子应该有的坚强。
　　渐渐的，总是被大人称赞笑容之后，也就习惯了总是笑着的自己。
　　虽然，他其实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会随时为周围环境的一点点改变而产生情绪的变化。
　　因为得到而快乐，因为失去而悲伤。
　　一个人走到铺晒了一地金色稻草的草场中，不二缓缓地躺了下来，想要假寐一会。
　　空气中阳光的味道很香，稻草的清香更是让人精神舒缓，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小鸟啼唱的声音，让人觉得身体在慢慢漂浮起来。
　　原来住在乡下，是这么悠然的快乐，早知道这样就搬来这里住了。
　　而远在北海道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一去之后杳无音讯呢。
　　思绪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但因为实在太舒服了，不二不想睁开眼睛。
　　然而照在脸上的阳光被遮挡住之后微妙的温差让他察觉到，来人就在他面前站定，无奈的，不二只好让自己从神游中醒来。
　　“yuta？”不二哥哥拨去头上粘连的稻草，“你怎么也来了？来看爷爷么？公司休假了？”
　　不二弟弟却是一脸的黑线：“老哥！你搞什么鬼？！一直在这里快三个月了都不回东京！” 不回东京也就算了，你在这里都没画画吗？干吗不把稿子寄回出版社啊！”
　　“啊——那个……我忘记截稿期了。”不二哥哥一脸的无辜笑容。
　　不二弟弟简直气得要发疯：“老哥，你知不知道你的编辑很夸张啊！确定你公寓里没人后，她前一阵子天天打电话到家里来催稿啊！上个礼拜都跑到我公司里去了！天天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要我交出你和你稿子的下落！让我很丢脸啊！打电话到爷爷家，每次你都不在，爷爷又交待不清，搞得我只好自己请假来乡下找你！”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打算待会儿就过去寄了，让你跑这一趟真是抱歉了。”不二哥哥坐起身，从旁边的稻草堆中拖出一个厚厚的大画夹来。
　　“稿子已经完成了？”不二弟弟仍是气得圆嘟嘟的脸，可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偷偷对着信封瞄过来。
　　“嗯，”不二哥哥好笑地看着同为自己画集fans之一的小弟别扭的小动作，把画夹推过去，“要先看一遍吗？”
　　“那是当然！要不我特地来一趟乡下岂不是赔了！”被看穿心思的不二弟弟恶狠狠地夺过画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翻阅。
　　《小熊和仙人掌的故事之十五——春天》
　　小熊和仙人掌迎来了他们一起生活的第五个春天。
　　小熊带着仙人掌去小河边散步。
　　河里的冰融化了，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叮叮咚咚的在河水里唱歌，好听极了。
　　小熊觉得很快乐，因为仙人掌很久没有照过这么温暖的太阳光了。
　　它说：“仙人掌，这里真好，我们明天再一起来玩好不好？”
　　仙人掌也很快乐，但它还是一株别扭的仙人掌。
　　它说：“不好不好！这里太吵，阳光太热，把我的刺都烤软了。”
　　小熊很伤心，它真的很想和仙人掌明天再来小河边玩一次。
　　看到小熊难过得低下头，仙人掌扭了扭身体，清咳一声，说：“不过——这里的风景还过得去，所以，我们明天再来看一次吧！”
　　小熊开心得抱着仙人掌转圈圈。
　　仙人掌急得大叫：“别转了！别转了！要是把我头上的花儿转掉了怎么办？”
　　“可是，那只是一个花苞而已。”虽然这么讲，小熊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仙人掌放到了地上。
　　“是啊，所以你才要特别特别地关心我！要特别特别地喜欢我！那样我才能开出特别特别美丽的花儿来呀！”仙人掌神气地要求着。
　　小熊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即使仙人掌不说，其实小熊也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仙人掌，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说我喜欢。
　　出门手指转动门把的时候，手指说我喜欢。
　　走在森林里找食物的时候，脚掌说我喜欢。
　　做什么事的时候，只要想到仙人掌，就觉得很开心很开心，想要不停的说，我喜欢仙人掌。
　　很期待很期待，仙人掌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TBC

　　“这就完了？”不二弟弟忍不住要皱眉，这个无良的老哥，看似无害，实则很有商业头脑也说不定，就在这种急看下文的地方打住了，岂不是挖了个大坑给读者跳？
　　“嗯……因为，接下去会开什么花，我还没想好。”因为是自家弟弟无须拘礼，不二哥哥又慢慢地软趴趴地躺回了草堆闭上眼睛睡觉。
　　有风吹过，不二哥哥那件穿了多年的白衬衫还是只扣了三粒扣子，领子和下摆被吹得飘来荡去，同样摇摆不定的，还有那头散了一地的头发。
　　突然间，不二弟弟很想哭。
　　笨蛋老哥的画风，是一贯温暖的淡彩，可是，即使加上了温暖的春天，温暖的小熊，温暖的感情，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却始终是透明的深邃的不见底的孤独呢？
　　躺在地上的老哥，容貌和数年没有一丝变化，固然俊美，固然秀丽，却遥远的，如同在一个自己无法触碰到的空间里，安静无息的沉睡，完全没有一点生活的真实感。
　　老哥，你是不是……很寂寞。

　　不二哥哥的梦中，是没有微笑的自己。
　　感觉意识本身开始习惯性的微笑，对着那个安静的，睁着透明蓝色眼睛的自己打招呼：“啊，好久不见。”
　　没有笑容的自己视线却没有对上，而是在更遥远的地方。
　　他轻轻地说：
　　“既不相见，何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