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传》千山雪寂

6、风雪往事（下）

　　亭内交谈并不如何热烈，毕竟二人身份算是尴尬，缚雪虽然有疑问，也不便问出来，而踏雪很多时候都是直话直说，而触及她所说的他们三人的“过往”内容时，又往往保持沉默。如此一番，待莫离走进亭子时，看见的便是二人相对无言的状况。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亭中另一位女子吸引过去。
　　那大概就是风梓提到的、她要找的那位特别的人。
　　莫离是天生巫灵，加之这些年来不间断的修炼，对人的辨别能力早已非一般的强。她可以“看见”一个人灵魂的颜色，而心灵越纯净的人，灵魂的颜色也越接近浅白。
　　而今天，她看见一个灵魂纯白的人。
　　不是当初她第一眼见到风槿时那洗过一样的洁白，不是阿颜和阿雪那因保护良好而未污染的浅白。
　　这样的纯白，她只在刚出生的前世行善的新生魂灵上看到过。
　　直到走进亭中，坐在二人旁边，她的视线也未从这特别的女子身上移开。
　　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过来，她难得道歉：“抱歉，刚才失态了。”
　　缚雪今天又惊讶了一次。认识莫离这么多年来，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莫离如此盯着一个人看过。
　　看来踏雪真的十分特别呢。
　　眼看她与踏雪再坐下去也谈不出什么，她索性起身，笑道：“刚坐累了，我去园子里走走。”
　　莫离点点头，踏雪未曾置否。
　　缚雪走远后，踏雪开口：“你和他们不一样。”
　　莫离注视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问：“哪里不一样？”
　　“你的力量……”
　　莫离闻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起身抬起右手，轻抚踏雪面颊，指尖从她额心划过鼻翼，停在脸侧，最后启唇轻问：“你是谁？”
　　踏雪身子不动，抬头仰视莫离已些许迷离的双眸，声色如水：“我是踏雪。”
　　“踏雪，”莫离放开手，回到自己座上，口中喃喃了几遍这名字，回首又问，“踏雪，是谁？”
　　踏雪不答。
　　“踏雪是谁，风槿又是谁，可以告诉我吗？”莫离缓缓说道，“也许，可以改变这一切。”
　　也许，我想救你。

　　踏雪口中的这个故事，十分之简单。
　　很久之前，一个姑娘在雪山之上救了一个濒死少年，二人相约在雪山之上相守到老，但一段日子后，少年毒发身亡。姑娘用自身的全部力量再救了少年，然后都陷入了沉睡。当很久以后她醒来，少年不见了，她便下山来寻找，但是少年却不记得她了。
　　自然，踏雪是这个傻姑娘，而风槿就是那个好运少年。
　　不过，那时候，她是踏雪，而他还是无痕。
　　“……我说我没有名字，他说我自冰天雪地里踏雪而来，不如叫踏雪好了。我说那你呢，他说，那我自然就叫无痕了……”

　　茫茫雪原上不经意的相遇。
　　山中石洞里愈演愈烈的温柔。
　　林中温泉边笑闹的嬉戏。
　　雪莲凋零时许下的承诺。
　　……

　　“你……你的衣裳呢？！”
　　“嗯？”
　　“罢了，先披上在下的外衫好了。”
　　“哦。”
　　“那个时候，是姑娘……救了我？”
　　“嗯。”

　　“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没有名字。”
　　“姑娘是自冰天雪地里踏雪而来，不如叫踏雪好了。”
　　“那你呢？”
　　“那我自然就叫无痕了，呵……”

　　“你不是人吗？”
　　“嗯，我和你不一样吧。”
　　“那你……是什么？”
　　“我不知道。”
　　“也许你是仙女，也许你是妖精，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踏雪，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嗯。”
　　“那我以后也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你不回去了吗？”
　　“不走了，永远留在这里。在这里，和踏雪一生一世在一起。”

　　“这把剑送给你如何？”
　　“你不要了？”
　　“还要剑做什么？”
　　“……”
　　“不如在剑柄上也刻上你的名字吧。”
　　“好。”

　　“这一年多来，我也不知浪费了多少雪莲了啊。”
　　“还有很多，肯定吃不完的。”
　　“踏雪，你看过荷花吗？”
　　“……没有，那是什么？”
　　“那是山下长得和雪莲很像的一种花。花开在春天，每年六月的时候，那荷塘里都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很美。”
　　“有多美？”
　　“如果有机会你去看看吧，你永远也忘不了那样的美景的……”

　　“无痕，这就是你说的死亡吗？”
　　“……”
　　“为什么，空空的觉得好难受呢？”
　　“……”
　　“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话了。既然我救过你一次，也许你不会反对我再救你一次吧？”
　　“……”
　　“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一定会的……”

　　“然后呢？”莫离一直凝神静听，在踏雪停顿许久后，她忍不住问道。
　　踏雪微偏着头，像是在考虑说辞，眼底的情绪似是波涛汹涌，又似平静无澜，令人难以读懂。
　　“我以我所有法力凝成一块寒髓玉，系在他颈上，再将他与踏雪剑冰封于冰棺中，藏好后便陷入了沉睡。等我再醒过来时，冰棺不见了，我便感应着寒髓玉所在，找到这里来了。”
　　“可是他却不记得了。这也无妨，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从前的事，忘了也没关系。”
　　“所以——”莫离接道，“你只是想要和风槿在一起吗？”
　　踏雪点头。
　　莫离问：“那缚雪呢？你不介意？”
　　“介意？”踏雪缓缓摇头，“它是剑灵啊，从前我们便在一起的。”
　　“剑灵？那把——踏雪剑？”莫离喃喃道，“难怪……”
　　莫离没有再问，微阖双眼，细细思量。踏雪也就没有再说话。
　　半晌，莫离睁开眼，眸中已复清明之色。
　　“这些，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他没有问我。他是不想知道吧，所以我也没有告诉缚雪。”
　　“那么我呢？”说到这，莫离黑瞳似乎泛出一丝暖意。
　　“虽然是第一次见，我却觉得你……很亲切，很熟悉。”踏雪如实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

　　午宴过后，踏雪等人各自回府。
　　缚雪送走了莫离后，默默回到了暖阁，打算小憩一会，却一时睡不着。
　　她目光盯着墙上挂着的前两日风槿送过来的亲笔画卷上的人儿，心中反反复复想起今日上午与几人的所见所闻，一时神思恍惚。
　　她想起与初见那一年，京城的菊花开得格外好，赏菊大会上，菊英成海，人来人往，她却不知怎么注意到立在一旁角落一身白衣落落风华的他，从此上了心。
　　她想起那一年梅花开的最盛时，一纸梅边小笺和她忐忑的心思送到风府，他欣然而应，梅林几番笑语嫣然。
　　幸好她与他原是两情相悦，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所谓佳偶天成，从来羡煞旁人。
　　即使那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的踏雪，也不能够动摇到他们的关系。
　　婚事，也不到三个月了。
　　画卷上一美貌女子立于桃花树下，侧身回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含笑而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