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表》无算

6、第二章 上海的夜与雾[下]

　　1-7
　　我带着母亲的骨灰盒，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城市。
　　光阴如梭而过，恍然已是两年有余。祖父母和外公婆在我出生前早已过世，父母都是独子，与其他亲戚也没太多往来，我一时间成了孤儿。这样的一个身份被倏然贴到自己身上，换做谁都受不了，但也只能默默接下。
　　颠簸劳顿之后，我回到了家里。钥匙拧开门的那个刹那，我多想看到场景一如昨日重现：父亲在阳台上靠着摇椅，借着房间里的灯光看当天的《新民晚报》，母亲的声音跟着饭菜的香气一道飘过来。
　　“小鬼头，回来啦。”
　　我回来了。
　　但是房里空无一人。
　　家具上都盖着白布，落满灰尘。早已断了电的冰箱里，大概有两年前忘记拿出来的剩菜，腐烂的气味散布在各处，宛如一座被遗弃的灵堂。
　　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1-8
　　地板上的灰被人踩出几道鞋印，沿着印迹向前看，旧时那张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父亲的字迹，写：儿子，回来就打这个电话。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我抓起电话就要拨号，这才发觉电话早已不通。于是冲进自己的房间，翻出旧时用的那个手机，居然还有电。电话拨出去后他本想着会不会早就停机欠费，没想到真的通了。
　　“喂？”对方是个粗犷的男音，不是父亲。
　　希望再次破灭。
　　“呃，我找我爸……”一时半会说不清，沈光居然就这么说了。
　　“哦，那你就是沈光了？”
　　“对。”
　　对方叹了口气。
　　“小沈，你不要怪他。”
　　那人开始说话。他说父亲最后去求放高利贷的人，答应为他们卖命，最危险的事都可以让他去做。老大觉得他是个男人，也就接受了，但生死不管，所以自己考虑清楚。
　　男人始终不肯报自己的名字，只说和他父亲曾一起卖过命，算是个兄弟。这套房子的钱已经还清了，你可以继续住着，相关的证明和你父亲留下的东西都在他房间的柜子里，你可以自己去看。父亲的墓地离这里不远，后事是他安排的，一切还算妥当，让我放心。
　　“以后也别打来了，这些事是你父亲交待我帮他办的。这个号码我电话结束就会处理掉。”
　　说完，他挂上电话。
　　后来我去看了看，那个父母的床头柜里有一张房产证和几万块现金。房产证上只写了我的名字，现金都很破旧，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攒起来的。我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我想找到父亲有没有什么话给我，但翻遍了柜子，就是见不到。
　　顾不得地上多脏，我颓然坐下来。
　　值得吗？
　　我不知道还能问谁这个问题。

　　1-9
　　自那以后，我开始一个人生活。高中都没有毕业的我，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实在很难。摆地摊、送快递、卖保险……各式各样的工作都做过，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了起色。
　　一切都不再一样，当年的我也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上海的冬夜如往日一般寒冷，还常常起雾。敲下这些字的时候，窗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的光线被雾气给具象化过，轻柔地落到地面上。
　　从来都没有想过还能遇到那些旧时相识。我原本以为，遇见他们之后，我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终于到了一个尽头。
　　可谁又料到会是那样。
　　还想看吗？其实根本没有人能看到吧。
　　抱歉，但我不想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