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表》无算

2、楔子 新年快乐[中]

　　0-4
　　次日的沈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中抓了手机过来，惺忪的双眼饱含倦意，但看到来电名字的那一刻，沈光一下子就清醒了。
　　电话是魏广阙打来的，也就是昨天唯一漏掉的那个合作人。沈光用力拍了两下脸，好让自己的接电话时候思路更加清晰些，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魏总，新年好。”
　　“哈哈，你也新年好啊，过了个年还是这么见外，”对方的声音格外开朗，但透出的成熟令人很难想象这是个只比沈光大出四岁的男人，还不到而立之年，“不是说这两天要过来？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魏广阙对时间的要求向来苛刻，听他的秘书讲，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了，大抵是因为家里的言传身教。昨天那个电话过去，沈光说出“这两天”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也有些发颤，想着如果不行，那就只好先去他家。没想到魏广阙只是先愣了愣，随即道“好啊，反正这两天我事不算多，那到时候你和我联系”，令沈光颇为惊奇。不过除却这点之外，魏广阙倒是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讲话做事没有架子，不论对谁都是以礼相待。可又不令人觉得客套虚伪，反而很容易被他的真诚打动。
　　“喂，怎么不说话？手机信号不好？”沈光思维有点飞散出去，可能真的还是没有睡醒，魏广阙觉得奇怪，继续追问，“你该不是还在睡觉吧？”
　　“没有，我已经起床了。”沈光急急否认，下床趿了拖鞋，看了一眼房里的座钟，发觉竟已过了十点。
　　“你大约几点过来？”魏广阙问，“你住处离我家挺近的是吧？可以一起过来吃个午饭。”
　　“魏总，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沈光对于在别人家吃饭这件事相当抵触，所以能免则免，“我两点前到您家这边，您看可以吗？”
　　“可以，”那个男人想了几秒，话也顿了顿，“不过真的不来吃饭？我老婆晚上要出门，所以中午做了一大堆菜留给我，我们两人肯定吃不完。”
　　“真的有事，不是和您客气……”沈光辩解着，虽然显得有些无力。
　　“那好，”对方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只可惜沈光也无能为力，“那咱们到时候见。”
　　那一边堪堪收线，沈光直接奔进浴室洗漱。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告诉自己。因为见面礼还没有买，衬衫也还没有烫，昨天倒下去睡的时候什么都没想，鬼知道魏广阙今天会主动联系他，而且还是在上午。
　　心中虽然一直在告诉自己别急，可抓住魏广阙这边的关系对自己有多重要，沈光再清楚不过，所以根本就沉静不下来。一个不小心，穿风衣的时候打翻了一瓶果酱，大半瓶暗红色的果酱如数掀在浅灰色风衣上。
　　沈光大声骂了句脏话。
　　和人有商业往来，需要应酬这都是最近才生出来的事，因此沈光正装并不多。最近上海的冬天实在冷，光穿西装外套有些受不了，他这才狠下心买了件对他来说贵的离谱的风衣。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才会拿出来，没想到这才穿了几次，衣服就给毁了
　　没有办法，只得大概清理了一下，把衣服带去干洗店，自己则换回了以前的装扮，还背了个双肩包，活脱脱一副在放假的大学生的模样。
　　出门前那一刻，沈光看了一眼镜中，觉得这个人渐渐变得陌生起来。消瘦的身型未变，可总觉得如今这样装扮的自己无比的怪异。可要他细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年少轻狂的岁月果然离我太远了么，他默默地问着镜中的那个人。他自然没有回答。
　　沈光笑了笑，迈出门去。
　　他不会知道，时光在那一刻，即将开始扭曲和重叠。

　　0-5
　　谢天谢地干洗店没有关门，店员看了看他的衣服，告诉沈光说还有救，但是得等比较久，同时报出了一个令他有些错愕的价格。挣扎良久，他还是从皮夹里掏出钞票，把衣服交给了店员。过年时候老板不在，店员漫天要价，多拿些回扣的事情本是平常事，他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却是毫无办法。
　　出了干洗店，沈光快步走到附近的一家大卖场，随便挑了些过节的礼品，匆匆买单，拦了辆出租就直奔魏广阙的家里。
　　到了楼前，沈光按下门铃的那一刻，心中依旧少许有些忐忑。魏广阙是个自来熟，可自己全然不是，对方又喜欢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倒是如何应对，这都是未知。不过倒是没容得他多想，魏广阙很快应了门。
　　“魏总，新年好。”职业性的笑容挂上来，沈光放下手中大大小小的礼品，和魏广阙拜年。
　　“客气什么，快点进来。”魏广阙笑着摇头，直接把沈光拉进屋里。
　　这是沈光第一次来魏广阙的家里。素来听闻他家境富庶，因此进到小区里，见到这栋气派独栋别墅时，也并不算太吃惊。这年头富二代实在太多，年轻有为的还是少数，魏广阙倒是能算得上一个。十八岁大学毕业的时候学的是历史，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跑到美国常春藤去念物理，本来说是要念完博士回来，可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便回了国当了个跑业务的，拉人开户买股票。到人脉累计得差不多，又放手不干，同几个客户一道下海做外贸，发了一笔小财。不过为人也还算低调，明明已经算是个董事，名片上业务部总经理的抬头却从来没换过。
　　“发什么愣呢？进来吧。”魏广阙拍拍沈光的肩膀，道，“不用换鞋，直接进来。”
　　“哦好，谢谢，”沈光依言，踏了进去。环顾四周，发觉房子虽大，但物件却不多，显得空落落的，少了些人气，“您……夫人不在？”
　　魏广阙先是奇怪地看了沈光一眼，眉头皱起来，但随即朗声大笑，“刚刚没回过神来，还在想‘您夫人’是什么东西。沈光，跟我不用这些，要是你再这样，我赶你出去了。”
　　其实沈光说出来自己都觉尴尬，可又想不出什么其他词来。听到魏广阙这么说，也觉
　　脱，便在旁边点了点头，也应了声。
　　“要不要喝一杯？”对方问着，走到酒柜前面，回头看他，“或者喝点茶？”
　　“白水就好了，不用劳烦。”顺口就这么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光！”魏广阙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声音也大了不少，吓了他一跳，“事不过三，第二次让我起鸡皮疙瘩了。”
　　“……”他深深洗了口气，看了看魏广阙，随后径自走到沙发前，深深把自己丢进去，抬了抬手无力地道，“就哥顿好了，我晚上还要出门。”
　　魏广阙像是对他这样的表现相当满意，吹着口哨打开酒柜，找那瓶不知被丢去哪儿的哥顿，问了句：“要不要冰？”
　　“三块吧。”沈光瞥了一眼他，魏广阙的神情似乎更加愉悦了。

　　0-6
　　“魏……广阙，”待到两杯酒放到他面前的时候，沈光忍不住，伸手的时候也开了口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受虐倾向？”
　　“啊？为什么这么说？”魏广阙示意般地和碰了碰杯子，咂了口酒，“你觉得我这么对你，是因为我有受虐倾向？”
　　沈光和他碰杯，但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我只是不习惯，”魏广阙耸耸肩，“每天都看到这种虚情假意，觉得很恶心。”
　　“那你对其他人也会这么说？”
　　“不会啊，这是社会的生存法则。”魏广阙坦然地看着沈光，道。
　　“那我就不明白……”沈光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不可理喻。
　　魏广阙没接话，只是站起身子，慢慢踱到落地窗前。北风萧瑟，绿地里只有冬青一抹深色的绿，实在称不上是漂亮。魏广阙定定地看着外面，沈光以为他要开始什么长篇大论，没想到却只是伸了个懒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以前的我。”语毕还揉了揉眼睛。
　　这话却是给了沈光相当大的震撼。刚想发问，魏广阙回过头来，面相却不如之前随意。
　　“你有野心，可却依旧很真诚，我觉得这非常难得。可惜的是，你找不到这其中的平衡点在哪里，所以摸索了这么多年，还不能算成功。尽管如此，你如果这份心境一直没有改变，路上绝对不会缺少贵人。你飞黄腾达的路上，我肯定不是唯一助你成功的人，但倒是有可能成为第一个。”
　　忽然被人夸奖和寄予厚望的感觉很奇怪，沈光觉得一下子就成了玄幻小说的男主人公，不知道魏广阙一会儿会传授他什么秘籍心法，让他去拯救地球。
　　见沈光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魏广阙只是又低头喝了口我酒，笑着讲：“以后你会明白的。”
　　只顾瞧着杯中那些碎冰旋转游弋，当啷作响，一时半会沈光还是找不到话题来讲，又问题了刚才魏广阙没回答的事情：“你老婆呢？”
　　“出去了，说是今天要和老朋友聚会，做完午饭就走了。”他答得毫不在意，“女人啊，见个人都麻烦。什么做头发、修指甲，瓶瓶罐罐的东西往脸上抹个大半天，也从来不觉得烦。”
　　沈光听着也乐，点了点头。本想接着一句问“你倒是对她很放心”，最后觉得不太合适，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