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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新年快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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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前两年的时候,沈光还觉得春节难熬,现在倒也习惯了一个人过。
夜道里八点后的公交车是一整年里最空的,除了司机外就他一个。终点站没排队就登上去,刷了交通卡后,向愁眉苦脸的司机问候:“新年好呀。”那个谢顶的中年人看了看他,面部的皱纹稍微抹平些许,努力挂上了点笑容,回他:“新年好。”
沈光就坐在他后面,听他有一茬没一茬的抱怨。工作劳顿、收入微薄,偏生自己的儿子要出国母亲又生病,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过年儿子不回来了,到现在电话没一个,老娘还躺在医院,下班之后就和老婆一起去看他——不过还算好,讨了个好老婆,否则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呢……沈光在他背后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需要什么建议,他只是想倾诉。
曾几何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坐公交回家大概是要三刻钟,快到站的时候他起身往车门走,司机却还在喋喋不休,话题已经转到了股票行情上面。沈光只好打断他:“师傅,我要下车了。”中年男子这才把要讲的话如数咽下,开了车门目送他下车。关门的那一刹那,司机低声说了句“恭喜发财啊”,沈光回头,朝他颔首笑笑。
小区里零零星星的爆竹声已经响起来,大多是小孩子忍不住,拖着爸爸下来先点两个过过干瘾。被唤作“两截响”的高升破空而起的时候,能听到那些稚嫩的惊呼,而到了在天上爆裂的时候,孩子甚至快乐地拍起手来。他从那对父子身旁走过,两人满脸都是幸福的喜悦。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小小的羽绒服把身子裹起来,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球。撑着还未点燃另一个爆竹,问爸爸:“爸爸,我们以后一定要搬到徐汇去吗?”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是啊,这边的房子要卖给其他叔叔阿姨,我们一家三口搬到徐汇去,好不好?那样爸爸每天下班以后,只要十分钟就能看到我们的宝贝儿子啦。”说着,就把那个小小身躯搂进自己的怀里。
“可是,电视里说市中心不能放炮仗了……”孩子撅着嘴,觉得自己今后会失去一项相当重要的娱乐活动。
“嗯……”父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佯装出思考的样子,“那爸爸以后每年过节,都带你回这里放炮仗好不好?”
“好呀!”孩子又笑成一团。
沈光脚下步伐愈加急促,剩下的内容不想再听,匆匆来到自己住处的楼下,摸了钥匙就进了门。
0-2
踏进门的那一刻,沈光觉得种种喧嚣都飞快地离自己远去。客厅里的厚布窗帘拉着,乌漆墨黑的房间里见不到丝毫光亮。他在玄关处站了良久,鞋也未脱,摸着黑就这么走进去。
约莫半分钟的光景,双眼开始适应,他也找到了桌子,便靠着桌腿坐到地上。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凉意顺着地板缓缓爬上背脊,再扩散到全身,可他毫不在意。久未保养的廉价复合地板因为身体的挪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极度的黑暗和静谧中令人不免心惊,可沈光心中却是一片空明。
沈光摸出早就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光亮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有几个新认识的同事已经群发来了些不痛不痒的祝福短信,段子还是老三样,他只略微扫了一眼就关上了电源。
独自过春节,算起来已是第六个年头。虽说是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日子,但多少会觉得心中缺了一块什么。爬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也开了灯,去翻每年过节要听的一张老CD。
那张碟他只听一首歌,名字就叫《新年快乐》。每当歌手唱到“青春情事不易再重来”的时候,沈光的脑海里总能回闪许多熟悉的画面,明明多数都是快乐的场景,却像是一部保存不善的胶片电影,怎么都看不真切。
0-3
催命般的座机铃声打断了沈光的回忆,他疑惑地回头看着那部电话。近几年在外工作的日子,他从来都没有公布过自己的电话号码,偶尔接过几次,也多数是房产公司不知从哪里套来的资料,问自己有没有出售这套房子的意向。可大年三十,想来也应该不会有工作态度这么认真的业务员。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沈光百思不得其解,终于还是拿起了听筒。
“新年好,请问您找哪位?”工作关系,他注重一切场合上的礼貌问题。
对方显然是愣了一下,叨念了句“不会打错了吧”,年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二十开外。虽然声音放得极低,但沈光还是听到了,不过没有回应,等对方继续。
“新年好……”,对方大概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请问,是沈光家吗?”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沈光更加好奇了。
“你是沈光?”对方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转而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又重复了一遍
“你真的是沈光?!”
“您是……”
“我张霁晴啊!”没等沈光问完,电话那头的女声音量陡然提高,已经近乎于大叫,“沈光,真的没想到还能联系到你,我都快放弃了!记得我吗,我是张霁晴,你高中的同桌!”
沈光没有回话,但方才听歌时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因为这么一句话,忽然开始变得完整而鲜明起来。
张霁晴,我当然记得张霁晴,还有另一个男生,他叫……
“嗯,我记得你。”
“我也知道忽然联系你有点冒昧,先跟你道个新年好,”心情平复了些后,张霁晴讲话有条理得多,“是这样的,我们想在大年初二搞个班级聚会。大家很多年没一起聚过了,就当是叙叙旧,你可以来吗?”
沈光蹙眉。
“其他人倒是不重要。”电话那头继续说,“主要这七年里都没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近况怎样。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几个老朋友一道出来说说话。我和谢沐恩都很挂念你。”
啊对,那个男生叫谢沐恩。沈光的记忆拼图又完整了一块。时间居然这么不知不觉就走过七年,沈光听着也有些感慨。
“好,你把地址和具体时间告诉我。”
“这算答应了?太好了!”张霁晴在那边欢呼雀跃,沈光看不见她的样子,却能够想象,“你手机号换过了是吧,报给我听一下,我直接发短信给你。”
沈光略有犹豫,最后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两人又寒暄一阵,终于挂上了电话。
唱机里还在放着同样的一首歌,正好唱到“分开那么久/思念却更浓/很想对你说新年快乐”,那一刻的沈光觉得自己忽然活了过来。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他还是没有忘记。
0-3
沈光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张霁晴的消息,讲聚会的地点在武汉路,一个叫“三海天”的地方。之前多年的生活让沈光对于那一带多少还算有些了解,可三海天这个名字闻所未闻,想来大概就是家中档饭。心里想不过就是跟些老同学见个面,所以虽是有些许期待,到底还是没怎么当回事。回了张霁晴一句“我知道了”,对方说那到时候联系,就没有继续联系。
年初一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很忙,沈光没什么亲戚需要跑,也还是出了门。先后打了电话给几个还在上海比较重要的合作人,特意选了不在饭点的时候前去拜访。礼尚往来这种事,说来也许不符合年轻人的做派,但大过年的时候空手而去总是不好。
一天下来也只跑了四家,天蒙蒙亮的时候先去给一位远在崇明的家伙拜年,对方很是欣喜,拍着沈光的肩膀说,这年头有诚意的孩子实在太少了。那人也多少听闻了一些沈光的情况,执意要留他住下。沈光苦笑着说实在不行,事情耽搁不了,再三推辞之后才被这位长者放走。重新到达市区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心中庆幸,想着幸好大桥现在通了,要不然剩下的几家都跑不了。
从宝山回到自己处所,已是将近夜道十点。其实今天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还剩一家。这个合伙人离自己家倒是不远,只是现在再去拜访未免太过打扰。不过之前打电话联系的时候也没有说得太死,讲的是“这两天”之内,不如索性明天再去。
忙了整整一天下来,沈光也没空追忆那些童年玩伴的回忆,洗了个热水澡后开着暖气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