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GL）》暮成雪

43、十三章 发现

　　第二天，云烈带着父母去了她即将工作的电台大楼。这也是凌上第一次踏进这座大楼。
　　记得过年的时候还在楼底下等过云烈，那时的心思里，是否有一丝当下的感情？跟在云烈的背后，凌上默默地看着四周，上楼的时候手也顺着扶手慢慢滑行而上；看着楼梯转角处开着一面窗，她也俯身从窗口向外望望；走道里摆着一排开水瓶，不知道云烈从哪只里倒过开水喝；一扇一扇的房门不知道云烈每天的工作将打开哪扇……
　　当凌上游走的心思回到眼下时，她才发现云烈正在给她父母介绍人。
　　然后凌上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学校里一耳相中云烈的伯乐——电台的台长。
　　当台长知道云烈一直就在本地以后，欣然向她发出邀请，不必等学校的通知，先上了班再说。
　　原本云烈是犹豫了一下的，如果马上上班，便没有时间陪爸妈。但这个想法止于伊父的一句话：
　　“也好，我们也想在收音机里听听女儿的声音呢。”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云烈只好同意了。
　　而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的凌上忽喜忽忧。喜的是由此一来，云烈真得留下来了；忧的是，才过了几天的亲密日子，恐怕要就此打乱了。
　　电台一行后大家都欢喜的回到家里。
　　凌辕正留守在家里做饭，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非常高兴。大家一起坐在饭桌前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然后隔天，云烈就去电台报道了。
　　云烈不在的那天，凌辕去了店里。家里便剩下凌上和伊父伊母。凌上盘算了很久，想带伊父伊母再去哪个新鲜的地方。无奈当天热得不得了，甚至有入夏后最热的一天的趋势，所以只好留在家里。去送货的凌辕经过家门口时送上来两只西瓜，凌上丢进了冰箱里。这冰箱里天天都有大量的冰水甚至自制的冰棒备着，楼里的小孩常有过来讨上一两支的。
　　而连接几天的频繁活动加上炎热无比的天气让伊父伊母也尤为不适，只得铺上凉席，开上电扇，在家休息着。
　　眼见着如此，凌上转到厨房里，想象着以前云烈是怎么做绿豆汤的，然后自己尝试着做了一些也搁进冰箱里。
　　忙完了以后，凌上刚坐下来就还是觉得不放心。她怕云烈的爸妈有中暑的可能，于是又匆匆下楼去买药。
　　但在下楼的途中，却遇上她险些快忘了的人。
　　林谱。
　　林谱正在上楼，看到凌上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见到她，原本正带着心事爬楼的动作刹时滞住，一只脚甚至还是上楼梯的姿势。
　　凌上也是意外的，她扬了扬眉：“找我吗？”
　　林谱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骑车来没？”凌上继续下楼，边问他。
　　林谱向上望了望，似乎以为凌上的身后应该还跟着一个人才对。
　　但是没人，林谱只好转身也下楼，并说骑了车来。
　　“那正好，我去买点药，你载我一下。”凌上笑着说。
　　“谁病了？”林谱连忙快跑两步，仔细地看了看凌上，好像并没有异样。
　　“不是病，只是预防而已，”凌上解释，“云烈的爸妈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好，我怕中暑什么的……”
　　“伊云烈的爸妈？”林谱叫了声，几乎是有点怪叫的，然后愣住了。
　　“你干嘛？”凌上皱起眉头看他。然后发现林谱同样皱起眉头来看自己。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有话想跟你说。”林谱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凌上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
　　然后凌上坐在了林谱的车后。
　　上午的骄阳不停地吐着火焰，听着林谱偶然响起的铃铛声，然后一路到了林谱的家里。
　　凌上奇怪，但并没有追问。
　　不久前林谱说过的那些话的记忆随着他现在的出现回到了自己的脑海里。对于她来说，林谱也算是个特别的人，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至于他到底想说什么，凌上并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而已。
　　林谱的家里没有人，因为是在背阴的地方所以一进门就觉得特别的舒服。
　　但凌上的舒服很快就在林谱拿出那幅画的时候被打散了。
　　那几乎是她和云烈感情的见证。随着这幅画，去小镇，去看合欢花，去在小小的旅馆里跳舞，甚至于她们的第一个亲吻……这些记忆也一一浮了上来。突然之间凌上发现自己最近几天好累。在和云烈，和云烈的爸妈，和自己的兄长同时相处的时候，她累得只想逃开。
　　但是时刻相随的云烈的眼神她逃不开，所以她只能继续累着，笑着，然后偶尔发发呆，偶尔尝尝内心的苦涩。
　　凌上站在那幅画前发呆，而林谱则是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她。
　　终于，凌上醒了过来。她最近的确是习惯了这种发呆，也习惯了发呆后有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茫然。
　　于是她茫然地看到林谱，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
　　“林谱，你给我看这画，是什么意思？”
　　“我前些天一直关在家里，想了很多东西。”
　　林谱走开，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然后示意凌上过来。
　　凌上一边回望着画，一边走到桌边：“然后呢，你想到了什么？所以要来告诉我？”
　　“想到了一些，不能确实，所以又去图书馆看了看。”
　　凌上睨他，实在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看完了以后我又不确实我听到的是不是真的，然后我想，我不能等，如果是假的，那我就是杞人一个；如果是真的，至少我要在你一错再错前拉住你，不让你掉入悬崖。”
　　当林谱说完这一番话后，其实他自己便立即知道了他想求证的真假。
　　凌上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之前的泰然已经崩溃。
　　她的手甚至无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给他的那杯水。
　　但是杯子没有给她力量，反而暴露了她的颤抖。杯中的水已经泼出了少许，而林谱并没有给她满杯。
　　如果这些还不够成为林谱自欺欺人的真实的话，那凌上接下来开口后的话，便让林谱从脚底开始完全发冷。
　　“是拿画的那天吗？你听到的？”
　　林谱不但全身发冷了，甚至差点连呼吸都没有。他狠狠地闭了口气，然后说：“你知道我听到了？”
　　“没有，”凌上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自己一定没有。”
　　林谱呆住了。眼前的凌上，那个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眼睛里全是令人迷惑的东西，不正常的、不停歇的、炫目的，令他几乎不敢直视。

　　他们似乎在打哑谜，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们之前是那么相互了解的朋友，所以不需要再多说。

　　事实摆在面前却是禁忌，像是谁都没有勇气提起那个词。

　　“你——疯了。”久久，林谱才说。
　　“我早疯了，”凌上靠着桌子坐下，一口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水。“只是你发现的晚而已。”
　　林谱默默地看着她，自己整理了那么久的对话却在真正摆在眼前时无法说出口，他只能把自己杯子里的水也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沉默。

　　“凌上，你还记得吧，你以前是个很害怕孤独的人。”
　　终于，林谱开始说了。
　　就算再难开的头，他也得把对话进行下去，他想拯救这个女孩，或者，一同拯救自己的爱情。
　　“记得，然后是你带着我玩，带着我交朋友嘛，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凌上毫不犹豫地接上说，“我选择了一条注定会让自己孤独的路。到最后我可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可能不但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而且连我选择的那个人也会失去。甚至，包括失去自己。”
　　林谱再次陷入无言，然后极其艰难地说：“既然你什么都想到，为什么还要选这条路？你这样的人，怎么忍受最后的孤独？”
　　“只不过回到最初而已，我并不怕。”凌上淡淡地说。然后努力地漠视心里的抽痛。
　　“你最初的孤独不过是很单纯的孤单，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你知不知道？”
　　林谱的这句话凌上并没有听进耳朵里，在她漠视不了内心的痛时她想自己其实说了谎。
　　是的，她说了谎。
　　她怕的，而就是因为怕，所以最近才越来越累。

　　人为什么要相爱？

　　继“我是不是错了”这个自问后，最近头脑中出现的越来越多的便是这个问题。
　　人为什么要相爱呢？
　　相爱不是意味着幸福吗？
　　为什么她觉得很辛苦？
　　只是试炼的这些天倘且如此，如果彼此给予了承诺，那是不是会被勒得不能呼吸不能活命？
　　她不敢想自己应该埋怨和疯狂地嫉妒的东西。那个东西里随时都有一个名字时时刺痛她但偏偏又让她恨不得杀死自己。

　　“你好像不在乎吧，你所谓的亲人，会失去的亲人是凌大哥吧，你还是在怕吧？”

　　凌大哥，凌辕，和她同一血脉的最亲近的亲人。
　　果然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呢，连爱情，都会寻找同一个人。

　　大哥，大哥，大哥……

　　这个称呼一次又一次地被凌上在心里轻轻提起。然后心一次一次地被刺痛。

　　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种始终不愿意被她提起的感觉。

　　林谱不愧为了解自己的人。
　　只一句话，便把自己前面那些强硬到无坚可摧的防备轻易瓦解。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很好，很好！

　　凌上终于苦笑。
　　然后说：“那你说，我怎么办？”

　　林谱在心里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只是导向的那个人，而能够让她掉转方向的，应该就是凌大哥了。
　　他比谁都清楚凌上对她大哥的依赖，也比谁都知道凌上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这就是他爱着的女孩，但却把自己陷入了从前他几乎不曾听闻的畸恋中。

　　那天那晚，自己跟着凌上去拿那幅画。
　　眼见着凌上上楼去了，自己却不能安静地等待，于是也上去了。
　　结果在踏进那扇开着的门时听到了什么？

　　“我是你的，画是他的——不可以吗？”
　　这是凌上说的。
　　初闻这话，林谱如雷轰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凌上爱上了谁？她是谁的？
　　然后另一个声音给了他答案。

　　“他要单独跟你谈，你要我说不行，你是我的吗？”

　　再没有什么笔墨可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惊讶和心慌。
　　在听到这两句对话后，林谱可以在凌上拿画出来前逃出大门已属奇迹，当然他没来得及先凌上而下楼。

　　所以当他在凌上下楼后跟下去时，心里是忐忑的。他还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刚才的对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脑子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一团乱麻，想到的与不敢想到的交织着让他下楼时都显得失魂落魄。所以在下楼后看到凌上时居然忘了言语。
　　“我找了你一圈，还以为你走了。”凌上把画递给他，“你从楼上下来？”
　　“不是，”林谱直觉地否定，然后丢下一句，“我走了。”
　　因为仓皇逃走而不敢回头去看凌上的身影，大概凌上只以为自己被她拒绝了而失魂落魄吧，但与表白被拒相比，刚刚那两句对话的杀伤力又何止是它的千万倍。

　　林谱并不想告诉凌上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想到“同性恋”这个名词，又花了多长时间说服自己这个词确实存在，然后又花了多长时间闷头苦想和在图书馆里拼命查找资料。
　　他都不想细说，他得让自己在凌上的面前表现的镇定，他只想帮她。

　　所以当他看到凌上苦笑着问“那你说，我怎么办？”时，无比地确定了自己找她时机的正确。
　　在一切还不太晚之前，在一切还可以改变之前。
　　“和我谈恋爱吧，凌上。”
　　林谱这样说，很郑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