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辜玉迟

2、傅秀娘

　　（二）傅秀娘

　　卢九未想人竟来得这样快，也吃了一惊，方待开口，对方已怒气冲冲朝这边跑了过来，期间踉跄了一下，还差点跌了个跟头。
　　卢九不禁目瞪口呆，回头一看，冯窥豹嘴角也有些抽搐。

　　此刻距离近了，月光如瀑，便将这人照了个分明：那身上也不是什么白衫，而是薄薄的一卷被子，胡乱地裹在身上，还露了大半个胳膊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远看还颇为唬人的红伞，现下看来，本来大致是橘色的，因沾了许多煤灰、油渍，远远望去便偏了赤色。
　　他面容十分清秀，表情却显得有些狰狞，瞪了二人片刻，忽而一笑，柔声道：“乖宝贝，来，告诉我，你们谁他娘的把老子叫起来的？”
　　这声音低沉嘶哑，辩不清男女。

　　卢九连忙抬手做礼，趁机去瞧“他”，喉间一片平坦，胸前亦是一片平坦，不由得有些糊涂，连忙移开了目光，干咳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道：“是我。”

　　来人目光落下，笑盈盈地看了他半日，又顺带拿眼角瞟了瞟旁边的冯窥豹，才将目光转回来，道：“哦，是你叫的，你叫我做什么？”

　　冯窥豹待要说话，却被卢九扯了一把。

　　来人依旧带笑，目光又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卢九掸了掸袖子，笑了笑，道：“晚辈来求前辈移驾去江南，救一个人。”

　　来人仰天打了个哈欠，道：“唔，那，那你就跟我进来罢。”说完又朝跪着不动的冯窥豹眨了眨眼，道，“老子接客，一次一个。你先在外头等着。”
　　他语毕再不停留，将伞收了夹在肋下，一摇一晃地朝石屋走去。

　　卢九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将地上油纸包合拢，重新纳入怀中，就要跟上去，冷不防却被冯窥豹拉住了手。他挣了一挣，没有挣脱，便低头看他。
　　暮色之中，只见这素来坚韧的男子目光沉沉，并没有开口，但那眼色却在说，一切拜托。

　　卢九点了点头。
　　冯窥豹放开手。
　　卢九拍拍身上积雪，转身走入雪中。

　　屋子前后有几间，卢九走进去的时候，外间已没有人，中间的隔帘微微还在晃动，想来那人已进了内间。

　　他自然也不能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唯有在外面等。
　　门边有个石凳，他摸过去坐了下来，顺手扯掉了身上皮裘，将衣襟松了一松，立刻扑面便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他身上共计剑伤一十九道，大多不太严重，只有两记，一记正中肩膀，伤到了骨头，另一处胸腹刺得深了些，入了脾脏。他将手探进去，摸到包扎的绳结，拉紧了些，然后双手微微垂下，放在膝头。
　　这一番动作做完，气息已免不了有些急促。

　　这片刻的功夫，内室已钻出一个人来，依旧是那张清秀的面孔，却换了一件麻布的长袍，在卢九面前坐下，微微笑道：“在下傅秀娘。”

　　卢九有心行礼，却已无力站起，只得拱了拱手，道：“晚辈......晚辈卢烟绒。”
　　傅秀娘瞧了他半日，忽而道：“你伤得很重。”
　　卢九整个人靠在壁上，笑道：“还剩一口气的。”

　　傅秀娘也笑了，又仔仔细细瞧了他片刻，收了笑容，道：“你伤得这样重，还要救人？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卢九叹了口气，道：“黄河薛家，薛应襟。”
　　傅秀娘点点头，道：“你这样拼命，想必同他交情很好？”
　　卢九口中笑道：“自然。”心中却想：屁话，他前前后后扎了我一十九剑，我一拳将他打了个半死，这可不是过命的交情？

　　傅秀娘留意到他神色有异，又问：“门外那小子生得俊得很啊，他又是你什么人？”
　　卢九道：“是我的朋友。”

　　傅秀娘“哦”了一声，手掌一翻，掌心已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蜡块，他将这方蜡透入火盆，霎时房中便弥漫起一阵淡淡的幽香。
　　卢九目光微动，傅秀娘已淡淡笑道：“莫怕，这是鹿角返魂香，我身体与常人有异，站着站着便睡着了，你受了重伤，亦不容易集中精神，点了这香，我们才好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卢九吃了一惊，道：“彻.......彻夜长谈？”
　　傅秀娘嫣然一笑，道：“你不愿意？”
　　卢九怔忪了片刻。

　　傅秀娘身子前倾，白玉般的秀颌略微抬起，他嗓音虽然嘶哑，又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低声笑道：“我常年独居荒野，久不遇人，平生知交，多已亡故，与外界种种纠葛，亦已断了个干净，可谓是天地茫茫，孑然一身......你既然找来，便同我说会儿话罢。”
　　这话原本是自怨自艾之辞，但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又说不出自然坦荡。

　　卢九深吸了几口盆中幽香，此刻亦已觉得周身力道，又回来了一大半，大笑道：“自当从命！”笑声之中站起身来，单手一揽，竟将面前傅秀娘拦腰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