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辜玉迟

1、响魂锣

　　（一）响魂锣

　　十月廿七，二人终于爬上望丘山。
　　山脚下的邱家集不过刚有了些秋意，山顶却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冯窥豹将卢九用狐裘裹好，四角透风处都用棉布塞了，又拿了一根结实的荆条，牢牢地将其缚在背上，沉默着一步一步在小径上走。
　　他自幼习武，身体底子极好，背脊上的热量同力度，隔了他薄薄的衣衫厚厚一层皮裘，犹有些温度。

　　他怀中的卢九却已经冻得不大清醒，勉强睁了睁眼，朝四周打量了片刻，道：“地方是没错的了，放我下来罢。”
　　冯窥豹依言将他放到雪地上。
　　卢九脸色本白，被地上寒气冲了一冲，人反而精神了起来，面上也泛出了几丝红晕，伸手解了狐裘，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油纸做的布包来，在雪地上摊开，一眼望去，里面牛角铜铃，彩缎红绸，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有多少。他定了定神，从其中挑出三面赤色小旗、一柄银铜小锏，交予冯窥豹手上，低声嘱咐道：“前面石屋方丈之内，东北、西北、正南，各有一株百年老槐，你在树前用银锏凿洞，将三面旗分别插入，入地三寸，地面上留一寸。”
　　这一长段话说完，略已有些气急。
　　冯窥豹接了东西，却站着没动。

　　卢九急喘了两声，笑骂道：“等我坐着生金子出来给你么？还不快去。”

　　冯窥豹闻言也笑了，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伸手将卢九头颅按在自己胸前。寒夜里，他胸膛温热起伏，手掌竟微微有些颤抖。
　　卢九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来，环过他肩膀，轻轻拍了一拍，温言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冯窥豹低声道：“此番如能求得妙药，医好了他，我便再也不会同他相见......你且放心。”
　　卢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推了一推，让他快去。

　　雪大风急，冯窥豹身上没了负重，身法比原先要优美得多，细而劲韧的腰，宽厚的背脊，黑衣领口处微微露出来褐色的颈子，同他名字一般，好似一只优雅美丽的豹。

　　卢九双目紧紧盯着他，待他背影隐去松林后，便从那油纸包中摸了一个宽口的小瓶出来，去掉塞子，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在胸口一拍，便吐了一大口污血出来,微微合上了眼。
　　那小瓶却也神奇，鲜血一入瓶口，颜色竟慢慢变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变作了一汪清水，干净透彻。

　　此刻冯窥豹的身影已重在山径上出现。

　　卢九双目未睁，却似有所觉，合手将那一瓶“清水”轻轻泼到了雪地上。
　　清水浇上白雪，微微起了几丝白烟，兀自便消融殆尽。

　　冯窥豹两三下起落，已站在了他面前雪地上，轻声道：“好了。”

　　卢九点了点头，扶着手边一棵松树，摇摇晃晃亦站了起来，站到一处不见月光的树荫之下靠着，继而从怀中，拿出一面小小的铜锣来。
　　这铜锣不过方寸大小，勾手上缀了个小小的铃铛，亦是黄铜铸成，两者连接处有个鱼形的环扣，雕工细致，连鳞片都清楚分明。
　　冯窥豹亦瞧得目不转睛。
　　卢九吐出一口气，笑道：“我变个戏法儿给你瞧瞧。”说完将那小铜锣举起来，放到了月光之下。
　　月华如洗，这柔和月光一照射到铜锣之上，它立刻无风自动，轻轻摇晃起来，来回转了几圈，忽而便发出一阵极清脆的锣声来。
　　冯窥豹纵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没有锣槌便能自己敲响的锣鼓，他亦从没见过，一时表情竟然有些呆愣。

　　卢九有些得意，笑道：“我方才叫你插下的旗子，乃是一个‘拘魂阵’，再加上我手里的‘响魂锣’，是一个套路，叫做‘请神局’，如此一来，便是大罗金仙，也得出来见我一见。”
　　冯窥豹沉默了片刻，方道：“这位神医到底是何方高人？怎地见他一面，要无故做这许多玄虚？”
　　卢九顿了一顿，方才道：“既是高人，总有其古怪之处，他是我叔父的一位故人，听说昔年武林第一妙人‘绿玉仙子’的怪病，便是过了他的手才治好的。这上山寻径的法子，亦是我叔父早先说与我听的，寻常人来，恐怕犹不得其门而入。”
　　冯窥豹低低“嗯”了一声。
　　卢九看了他一眼，抖了抖衣衫，重新在雪地上坐了下来，道：“我们在这里等着罢，自会有人接应。”
　　冯窥豹似有所感，亦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方要坐下，忽而身形一顿，单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已抚上了腰畔的长剑。

　　几丈开外，雪地之上，石屋之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人，手里撑了一把赤红色的伞，正冷冷地瞧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