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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6* 弱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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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清晨三点过半,我用不下十个电话将陆碧那从床上叫起,慌不择路地跑去2楼他的房间门口,拼了死命地揪住他的衣襟不放,颤颤抖抖终于将全事过程叙述完毕,却难能可贵没有被吓得大哭。
陆碧那也只好用与之相同的力气将我抱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只说我看见了栖于走廊的宅妖。——那东西素来只会借着机会进入房间加以窥探,全凭好奇而行动作祟,素来喜怒无常,亦好扮作美人惊扰他人。
但它并不伤人,亦不夺命。
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因为这种事情,才得以修复如初。
至于手套还是其他,我亦懒得没事找事,便也暂时作罢。
连续两日坚持未眠,导致我精神差至极点。在这个魑魅魍魉不断出没的鬼地方无所事事的两天以后,我终于情不自禁地炸起毛来。
我于清晨五点被同房同学设得过早的闹铃吵醒,心中抱怨迭迭之下,又将想家感觉悉数驱赶完毕,终于拿起手机对了陆碧那的号码发起短信,通篇二字,外接句号,语调平板不容置疑:
〖请假。〗
过了没多久,陆碧那的回信姗姗而至:
〖好,好。〗
我对着手机心暖不已,似乎能看到陆碧那对着手机苦笑点头的样子。
“陆家本家小姐”这个身份用来甚为顺手,至少陆碧那以“落枕”这种完全不成气候的理由向带队老师请假的时候,对方竟然同意得快速无比,以陆碧那的描述看来,说是“谦卑惶恐”,也不为过。
秋游这东西本就是个容易出事的玩意儿,学校一方面是听闻我多病,大概也怕伤了陆家家主养女。——陆家不说于酆都,就是于国内国外,其实力似乎也不容小觑。若是弄出个好歹,自然不可收场。带队老师想来想去,“落枕”也似乎不需治疗,便让我在宾馆里睡了一个上午。
我对于这个判决甚是满意,自然也接受得诚惶诚恐,一个眯眼睡至下午一二点过,舒服得不可方物。
而迫使我从床上爬起的原因,只是因为饥饿。——我在挣扎许久之后,终于摆了张臭脸从床上爬起,一边穿衣系带,一边不由自主嘲笑自己懒惰:若不是因为饿感将我的胃部搅得一派昏天黑地,我甚至不愿意睁眼看表。
这种情况下,我自然而然得移至活动地点,估摸着向陆碧那讨要食物。
待等我慢吞吞地走到位于江边的活动地点时,同班同学正因为自由活动而兴奋不已,自然无人注意到我。我左右张望稍许,便看见了带着草帽晃荡着脚,哼了小曲坐在湖边钓鱼的陆碧那。彼时我正饿得说不出话,与其说跑,不如说是饿狼一般地扑向了他。
陆碧那被我吓了一跳,钓竿微微晃动,一条小鱼趁乱逃走。
我看着他快要到手的猎物经我之手夺路而逃,不由向他道说抱歉。陆碧那倒是全不在意,一边嚼着嘴里的稻草穗子,一边递给我他们中午的烧烤残羹,被我以太油回绝之后,又变戏法似地从背包里掏出以保温桶盛着的罗宋汤。
我惊喜地接过保温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哧溜哧溜喝得满嘴留红,一边看着他穿饵放线。
这种安逸并未持续多久,正当我喝完汤后准备着去上游洗碗的时候,却看见班里的女生大喘着粗气向我们跑来,一边还高声喊叫,只可惜距离太远,我全权听不清楚。
正当我手作环状准备喊话回敬之时,女生因为惊恐而完全变调的尖细腔调一字不漏地传进我的耳中:
“陆碧那——陆邈——”女生跑得跌跌撞撞,“那些男生划船掉进水里了!”
女生停在我们面前,蹲下身来擦汗稍许,又复再说道:
“那个!就是中午闲着没事去租船玩的那些,他们不知怎么的就掉进湖里了!救倒是救上来了,但是捞起来的时候气都没了!现在、现在都送樊川那边的医院去了!”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颤了一下愣在原地。那个女生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腕,似乎想带着我往事发地点跑去,顺带还让我捎上陆碧那来,他却平静如斯,只说让我们先去,他收拾收拾随后就到。
我虽不解,但却异常淡定地点点头来,只是那女生见着他正慢吞吞地收拾钓具,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暗骂着“没良心”,便扯了我跑得飞快。我耐力差得可以,跑了几步就喘个不停,那个女生浑然不觉,将我的手腕越攥越紧。
所幸未跑了几步,就遇到附院的老师拦截,只说现在男生们正在抢救,学生不要多管闲事。
老师让我们回到原地等着,不要乱跑,过了一会自会有老师过来清点人数。我为此暗自庆幸,若是没有他拦下我们,不知那女生还要带着我跑几个猴年马月。
那女生仍不死心,又叠声问着几人落水。那个老师只用手比出“五”来,便不耐烦地不肯多言。
女生懊丧地垂下头来,终于带着我慢吞吞地向来处走去。
我回到湖边的时候,陆碧那依旧在收拾着他的宝贝钓竿,不过是由收线变成了放生。
他见着我走得近了,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平静地揽过我的肩来。我被他的动作弄得鼻头一热,看着面前的川河溶溶水势平缓,一点杀气也无,竟莫名其妙难过无比,悄悄背过他去掐起眼角。
这自然逃不过陆碧那的眼来,他看着我的动作,也只叹气,却难能可贵地关心起时事来:
“落水的有几个人?”陆碧那抬手掐掉我眼角的湿润,神色平静略带笑意。
“……五个。”我愣神稍许,如实而答。
“那……我们同自然做个交易,如何?”
陆碧那气定神闲地捧起桶中奄奄的鱼,放进湖里,一连扔了五条。
我拽着自己因为奔跑微微濡湿的衣摆,一言不发地看着。
稍顷,我接到同学电话,只说五人全部成活,正在医院生龙活虎。
但落水的不是五人,而是六人。
同学在电话里哭得喘不上气,说是那个男孩救上来就没了气,在救护车上已经停止呼吸。
我挂掉电话,脸色愈发黑青,双手微颤,慌张而胡乱地攀上的陆碧那的衣摆。他回应一般地反抱住我,少年同样慌张的臂膀将我环得生痛。他微微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反复道说一句话来,双手颤抖反复,温热急促的呼吸将我的眼泪全权催生:
“这是命,不可解。”
是啊,这是命,不可解。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过分依赖陆碧那了。我只凭他好整以暇,凭他字字珠玑,甚至只是凭了他身上不可告我的秘密,便将所有的问题悉数抛皆与他,报复一般地认为,只要是他,便全部可及。
他是谁呢?他只是一个比我还要小上一岁的孩子啊。——他敏锐、闲雅、博览、从容,甚至非常强大,但这世上依然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纵使他有千百般神奇,而他也会害怕,也会因为不可预料的悲剧而颤抖不停。
他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啊。
我们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