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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5* 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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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院高中部终于即将迎来为期四天三夜的秋游。
此次秋游前往樊川远郊,处于酆都西北,与陆家本家所在的周防山脉正好相对。我们所要前往的樊川浅滩比之图书馆还要过去好多,好山好水,枫树出名。
这个消息足以让高中部的学生们激动好久。——四天三夜的体验生活,对于仍带着初中无聊调调的高一新生来说仍是兴奋不已,虽说在之前已经经历过或许比这个时间更长的军训,但依旧免不了对于合宿生活的新鲜感。
我亦对着那张秋游的告知书眼露精光好多天。陆碧那倒是消极得很,一边收拾物品一边没好气地叠了声抱怨。
“干什么干什么!”我难得有机会摆出一副姐姐的架势,费了好大力气,才勾住他的脖子,“小鬼就该有个小鬼的样子嘛,摆个臭脸算是什么?”
“祖宗啊,我可是要连着你的东西一起收拾,不想快点去卖场就给我一边安生着。”陆碧那腾出右手按住我的脸,将我从他的肩膀上生生按下,一边将瓶装水塞进背包,一边随口道:
“再说了,一路上‘不干净’的东西太多,捣腾不好就要出事。”
我却来了兴致,拽着他的臂膀逼问那些个所谓的不干净之物到底是什么,他却好似自知失言,摸摸我的头,便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我却被这个举动搞得一惊一乍,本想上前拉住他的袖口还是衣角,却不想一掌惶惶打上他的手背。
陆碧那右手的手套顺着我的动作掉落在地,在静似息声的房间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手上的手套的。——米色的尼龙手套,我与他同处多日,自然也是见到过的,平日外出他带着那玩意儿,我也只当他是装帅充二,自也没有在意,现在细细想来,这副手套他似乎从不离身,就连洗澡睡觉,他也一并带着。
我被自己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竟慌得不知如何开口。——陆碧那显而易见是生了气,一张脸白生生,捂着右手一言不发,毫无血色的下唇上留下一排贝齿印子。
如今我似乎是触到了他的底线,亦好似参透了他大团的秘密之一。这却并不让人感到愉快,因为我方式粗暴,亦未经所有者允许。陆碧那却在此时没了下文,只是弯下腰来飞快抽了手套走出门去,并还脾气甚好地带上了房门。
——如果他当时对我吼上几句,我指不定还能面红耳赤地辩白解释。
——但是,他连跟我吵架的心都没有。
我素来不求朋友推心置腹,故来没有什么闺蜜知交,我亦不喜多言,又素来认为他人较我浅薄许多。如此之来,朋友似乎并不重要。
但对于陆碧那来,这却并不可以相提并论。
他是我目前合宿于同一屋檐下的人,是我血缘关系残存甚少的远方堂弟,亦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将周遭生活之不快、沮丧甚至尚不可解的谜题统统付之倾诉的人类之一。
他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分享我体内肮脏秘密的好友。
但这个好友,他显而易见地不信任我。
我握着他放进行李箱中的数据线,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这点不快似乎并未影响我对合宿的期待,但那时迟钝如我,竟不知道这件事情竟能让我如此介怀:我们彼此便都不善言辞,自然懒得去逞口舌之快,而吵架本身也令人尤是不爽。——临行前日我顺理成章地失了眠,我偏执地认为这全权出于兴奋:小时候,这些活动总是因为我的身体原因而被父母勒令静止。
而基于如此理由,我理所当然地在行至目的地的公交车上,睡着了。
想来我倒是一直贪睡,如果不是因为黄昏时大巴的一个猛刹,将我从深不见底的睡意里扯上岸来,说不定我还要混沌许久。——身旁的陆碧那忙不迭地出手,一把拽住我的肩膀,把正欲一头撞在前排靠椅上的我按了回来。
我瞬间有些失神,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并慢吞吞地开口道谢。
四周细碎的感叹声与抱怨声,如同爆炸过后的余烬嗡嗡,缓缓而渐次地蔓延开来。“终于到了”的情绪,以不同的频率,灰尘一般地胀满了整个车厢。
我在巴士上尽可能地伸展自己僵住的四肢,又转头去问陆碧那现在的时间,末了哦哦了两声又想昏昏然睡过去,终于被他一把拽起,顺着人潮一步步地挪移脚步,拖着轻装倦怠的身子朝车门移动,打着哈欠跳下车来。
现在正值初秋,十月上旬的枫树红成一片,接连天上彤云,自然美不胜收。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一边胡乱地感叹着这个正是当季的美景,一边兴奋地踩着落在地上的红枫叶子,咯吱咯吱地往前走去。
我懒散地龟缩在陆碧那身后,看着他背着我们二人的包裹,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气氛不对,一路无语。
这个不愉快的步行并未持续多久。到达住宿的宾馆后,陆碧那将我的包裹交还于我后,便自动归到男生队伍中去了。
我拿着包裹闷愤许久,还是匆匆地走向与自己同住一间房间的两个女生,随意嬉笑着向着所在房间走去。
真是烦闷。
我对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发呆,校服也没脱,兀自一人赖在宾馆的大床上一趴不起。犹豫许久,还是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向着陆碧那的号码打字,又删掉,复打,再删。反反复复好多次,终于嗷的一声将手机扔出好远。
手机滑出一个优美漂亮的弧度,顺顺利利地被我扔出门外去,啪的一声发出不小的碰撞声响。
我惶惶从床上坐起,看见手机后盖与电板委屈地以不同的方向与主机分离,沮丧地控诉着我粗暴的行为。
呔!真倒霉!我没好气地揉揉头发,拿了门卡跑出房间,姿势难看地蹲在走廊上,笨手笨脚地拼装着我用了不下两年的手机。好不容易终于顺利开机,正当我内心欢呼不已的时候,却看着同一房间的同学朝我喊话,说是高一年级组晚上野炊,不用带任何东西,马上就要动身。
我急忙应了一句,砰地关上房门,扯了被我扔在地上的外套,向着下楼的电梯跑去了。
而我匆忙从房间带出的门卡,正端插于房门之上。
野炊回来,我突然忆起自己的门卡还插在房门上,惊叫一声,忙不迭地向同学解释,顺带慌不择路言说抱歉。三个人惶惶赶回房间,门卡已然消失不见,女生们惊恐之余,一边掏出自己的门卡开门,一边抱怨着我怎么如此不小心。
而两个女生打开门后,四下检查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贵重物品遗失,又都不是素来不爱斤斤计较的人,好脾气地责怪几句,便不再多说。
而我亦是以为,这事情便就如此作罢了。
当天晚上,一向沾了枕头便困得昏天黑地的我,竟难能可贵的失眠了。
身旁的女生们都睡得格外踏实,轻微的喊声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我想我大概是一时认床,过会儿就好,便戴上耳机闭上眼,却依旧清醒如斯。
咯吱。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房门推拉声竟惶惶然透过耳机穿刺入耳。
我皱皱眉毛,关掉音乐播放,复再仔细听道。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我惊恐地抓紧了被单,一动不动地僵在床上。而胆小如我,竟不敢睁开眼睛转过身去。
我便维持着僵硬的睡姿,伴着房门反复推拉之声,一动不动地失眠直至天亮。
第二天我的情绪自然不好,精神亦萎靡不振。陆碧那为此多看了我几眼,却没来跟我搭话。我亦憋着一口恶气,强打精神未将昨晚之事告诉他。我的身边已有了一些八卦且敏锐的女生,拖长了音调好奇道说我和陆碧那难能可贵关系僵硬,被我摆手换了话题回绝过去。
第二日晚上,同学们依旧渐次睡去,而我只能躲在被子里,感叹神经大条好处之多。
我浑浑噩噩熬至三点,终于被因饥饿而催生的反酸而折磨得从床上跳起,清醒稍许,竟惊觉推拉声已经消失。当时我怕是因为惊喜而冲昏了头脑,竟一把拉开房门加以窥视。
明晃晃的灯光一冲而下,我被这强光打得睁不开眼,自然而然朝地下看去:
光线顺着房门的开启,沿着我的脚边飞快地流泻过去,缓缓拉出了我的影子。
我微微抬头,竟看见与我相对的走廊上,一个影子亦同样站立于此——。
影子顺着我的脚边朝我相对的位置蔓延而去,看似长发卷曲至小腿,身材颀长窈窕曼妙,甚至因为我的视线而动作稍许。
那个影子,正作出开门欲进的姿态。
此时此刻,我的门卡,正端插于房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