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61、救赎

　　事后徐方才觉得，自己实在是担心过度了，想管羽那样的人，怎么会在杨三慢身上吃亏？他的担心是多此一举，连徐方自己都暗里嘲讽那时的冲动。

　　进入冬天后，天气愈发寒冷，但是境城的气氛却愈发热闹。原因无二，年关就要到了。所有在这一年过得好，或是过得不好的百姓，都要趁着这个时候，享受一下一年以来的劳动成果。城内各行商家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客人，想要好好赚上一笔。

　　为了防止有意外情况的发生，知府的衙兵们最近忙得三更都睡不到床上去，没日没夜地巡城。各处司长在夫长的安排下，轮番带班。万一在谁的辖地发生了□□之类的恶性事件，不但要如数赔偿，还要在大典前被游街警示，谁丢得起这个脸？

　　入冬后徐方感到自己的精神不大好，浑身都虚虚的使不上力气，整日里裹着厚实的棉袄蹲在院子里没精打采晒太阳，活得比七老八十还七老八十。

　　谭不响看不下去，吩咐包芝圆带着他出去采购年关上要用的货物。包芝圆冷笑着扯走徐方，毫不留情把他当骡子使。

　　“哎那个玉米碴，给我包一包！”包芝圆挤在柜台前冲伙计指手划脚，模样十分凶猛，令徐方想起从前超市限时抢购时那些堪比饿狼猛虎的家庭主妇。当时徐方感慨日后绝对不让自己老婆做如此丢人现眼之事，可现在看着包芝圆，他觉得生活其实本该就是如此。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日子而使出浑身力量的样子，积极而努力的样子，没有什么丢人的。

　　包芝圆成功抢到自己要买的东西，凯旋而归，将好几个大纸包甩到徐方怀里，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黑汤圆你还要买什么啊？”徐方臂弯里已经抱了十几个纸盒纸包，十分艰难地跟在她后面。

　　“去北街那儿买鸡鸭，可以炖汤喝！”

　　徐方虽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也知道年关上肉价涨势惊人，看着怀中这么些货物，想起一件事来；“黑汤圆，你哪儿来的钱？”

　　包芝圆甩着袖子，左右看街边的小摊小贩，嘴里应付他：“不偷不抢，你管我哪儿来的钱！”

　　徐方一咬牙快走两步挡在她面前，“你的那串金珠子呢？”

　　包芝圆迟疑了一下，从领口里把那条金珠链子扯出一半来给徐方看。

　　“你兑掉了几颗？”金珠子不能在市面流通，必须在指定的地方兑换成银子或者铜板才可以用。

　　“就……两颗……麦阳哥也有在帮人家做活的。”包芝圆有点儿心虚了，她清楚这个徐大哥是个自尊心挺强的人。哼！没什么本事，光有自尊心有什么用？想是这么想，可她不愿意害他自责为难，兑换金珠的事情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说。

　　徐方这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的吃穿用度所用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我兑银子，是要自己用的，因为有富余才拿来给大家买些年关吃的用的。”包芝圆急急解释。

　　谁知徐方压根就没有什么沮丧懊恼的表现，他偏头想了想，突道：“坏了坏了！就是今天！”说着把怀里一堆东西全塞给包芝圆，一溜烟跑了。气得包芝圆直跳脚，大喊：“这钱迟早要你还给我！”

　　徐方在人流里灵敏穿梭，抄了近路到一家茶楼门前，理了衣衫，收敛表情，漫步拾阶而上。

　　于越果真老老实实等在二楼。

　　于家二少爷连续几日疯癫错乱，穿着姑娘家的裙子，走着姑娘家的步子，舞着姑娘家的帕子，说着姑娘家的调子。

　　“大爷，我美么？”于俯坨胖的身体蹭着于仰，细缝小眼拼命眨动，抽尖了嗓子问他。于仰身上的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往下砸，一推开他，他就莲步轻移蹭蹭蹭又靠上来，非问于仰他美不美，有多美，是不是比于福的二闺女还美。

　　“于福的二闺女……是个地包天的独眼瘸子。”

　　于越亲眼目睹了二少爷的异常，想着那个茶楼中偶遇少年所说的，深信不疑，接连在茶楼里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少年高人！

　　“大仙救我！”他扑到徐方脚下，眼泪与鼻涕齐飞，口水共长天一色。

　　一楼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们，徐方好不自在，咳了两声，学着电视剧里皇上的派头说道：“平身……起来说话。”

　　特等冰椿茶，冬日采摘，雪水浸泡，文火连续煎茶五个时辰。最重要的是，它贵。

　　再贵也贵不过他于越的一条命！

　　为了讨好少年高人，于越就是掏空自己的家底也心甘情愿。

　　徐方不由想起了褒姒，觉得于越真是千金只为蓝颜笑，啥都没有命重要。

　　他靠在椅背上，默默听着于越哭诉三日来于俯的异样表现，并一个劲承诺自己再也不跟着这个无良主子混了，只求大仙不要连累了自己。

　　“宋姑娘情况如何？”他更关心的是这位女侠。

　　“大仙，大仙我真的不是真心想勾搭宋姑娘，都是于俯的主意啊！”连称呼都变了，“自从宋姑娘那日跟着大仙走了之后，再没回来过。大少爷，啊不，于仰他也派人去找了，可是没下落。现在于家已经是人心惶惶，都在说于俯这是坏事做多，招了鬼了！”

　　的确是招了鬼了，徐方暗道。

　　他装模作样沉思了一番，开口说道：“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解决，你回去告诉于仰，要他准备上好的祭品，把一百两银锭封在坛子里埋在门口树下，给天官大帝的座下童子当疏通路费。明日我随你去于府，亲自跟天官大帝求求情，兴许可保你们众人平安。”

　　于越喜极，连连道谢。徐方品了两口那个昂贵的冰椿茶，没尝出好来，飘飘然走了，留下于越寻思，仙人就是仙人！面对如此金贵的茶眉毛也不动一下。回到于府后，把徐方的事跟于仰说了，于仰连忙命人按照徐方的要求准备好，只求于越口中的那位高人能赶紧让躺在他大腿上搔首弄姿的于俯恢复正常。

　　打死徐方他也不会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干上跳大神的勾当。

　　如今他不仅要干，还要爱岗敬业，跳得风生水起满面大汗，才对得起于家那一百两银子。

　　“天灵灵，地灵灵，天官大帝急显灵！”徐方摇着一只铜铃，绕着被五花大绑的于俯转。于家一众下人全围在旁边看新鲜，大少爷于仰一脸急切。

　　喜无很配合地“啊啊”大叫两声，抽身而出，于俯倒在地上不动了。

　　徐方庄重地停下，威严扫视众人一圈，对于仰道：“天官大帝心慈仁善，愿放贵弟一马，还望贵府日后要多行善事，三年内不可近女色，终生不可再有逆天之举。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众人低头哈腰送走了少年高人。当夜，一个黑影潜到于府门口，挖走了那一坛银锭子。

　　于俯醒来之后听说了事情经过，吓得汗如雨下，再也不敢去黄泉楼打花姑娘主意，连带于仰也不敢再找宋宜侠了。于老爷子对孙子望眼欲穿，但两个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娶媳妇，气得老爷子直吹胡子。一直到好几年后，于仰才娶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姑娘。当然，这都是后话。

　　再说徐方拿了那些银锭之后，分了一半给包芝圆，包芝圆不要，嘲笑他：“你还想在家里养姑娘给月钱不成？”看徐方不依，遂要他买了几匹布给几人都裁剪了新衣裳，余下的说什么也不收了。

　　家里该采买的都已采买得差不多，这日天气甚好，阳光普照大地，新雪扑簌如织。埋头卖力实干派青年麦阳请徐方一起去城外的湖边破冰垂钓，为年关锦上添花。

　　麦阳这个孩子，是个好得没话说的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机灵，太老实了！报喜不报忧，担忧不担喜。

　　从未试过冬天垂钓寒江雪的徐方兴致勃勃看着麦阳选择钓位，破冰，撒饵，下钩，动作一气呵成，干净漂亮。

　　“徐大哥你要钓吗？”

　　徐方摇摇头，“我不会，在这里陪你钓。”

　　麦阳看看手中钓竿，再看看徐方，欲言又止的样子。

　　“麦阳，你今天找我出来，不只是钓鱼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遮掩。”

　　麦阳想了想，说：“徐大哥，你曾经教过我一首诗：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
　　洁净的少女河流上的少女
　　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
　　麦子上回家
　　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
　　放入一个小木柜。带回它
　　象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但是不要告诉我
　　扶着木头正在干草上晾衣的
　　母亲。”

　　徐方心里咯噔一下，海子的《死亡之诗》，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