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6、楼主

　　常满盈从屋内出来，默默看着恸哭的少年和徐方。等到那哭声渐渐弱了，才走到徐方面前，向他伸出手来。徐方借他力气站起来，满脸痛苦：“蹲的时间太长，腿都麻了。”

　　“你方才念的那叫诗吗？欺负农家的孩子没念过书吧？”

　　“真是诗！是一首现代诗，上学的时候我还背过呢。哎我问你，你在里头看了半天，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哦。”

　　“哦是什么意思？那个麦姑娘是怎么死的啊？”

　　常满盈撇撇嘴：“高人来了，你去问问她。”

　　徐方顺着常满盈视线看向门口，见一衙役恭敬地带着个姑娘进来。他仔细一瞅，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不是上午茶棚遇见的那个巧羚吗？”

　　“明明不是一个人，你再仔细看看。”

　　徐方瞪大眼睛直愣愣瞅着来人，果然，这位姑娘的面容与巧羚有九分相似，不过更为白皙，个头略高，眉眼的轮廓比巧羚柔和些。她走路姿态很端庄，一袭黑色长裙随着她脚步摆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如同花蕾绽开一般。

　　“她叫巧燕，是巧羚的胞姐，黄泉楼管家。她医术极好，常被杨知府请去协助办案，算得上是府衙的半个仵作了。”

　　巧燕感到徐方的视线，微皱眉头警告性得看他一眼，快步走进屋内。徐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语自语：“忘了这里的姑娘矜持，受不了我炙热的目光。”

　　“走吧。”常满盈笑得云淡风清，负着手向门口迈步。

　　“去哪儿啊？”

　　“回去。”

　　“你不想知道那小姑娘是怎么死的？”

　　“想啊，不过巧燕也查不出什么来。”

　　“你怎么知道？”

　　“这已经是第四起案子了，前三个都是请她来看的尸体，皆是死因不明。没有伤口，不是中毒，死者的身体都很健康，也可以排除因病暴毙的可能性。”

　　徐方想到自己曾看过的武侠小说：“有没有可能是被武功极高内力极深的人用隔山打牛的方法震断了经脉伤及内脏？”

　　常满盈停住脚步看徐方，一脸高深莫测直看得徐方心里发毛，“我也就是说说，你当没听见。”

　　“你说的情况，也不可能。”常满盈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为什么啊？”

　　“因为我没看出来，巧燕也没看出来。你怀疑我们的判断？”常满盈脚步加快。

　　“没，没，”徐方低头哈腰地跟在后面，“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啊，哎你慢点儿成不成？”徐方跟得气喘吁吁，“尔默没有我强壮啊！”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常满盈闭着眼睛背靠车壁养神，徐方看他表情淡然，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来的时候还那么着急，现在反而淡定了。”

　　常满盈依旧闭着眼睛：“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刚刚下了决心而已。”

　　“什么决心？”

　　“去见神兽。”

　　“神兽是何方神圣？”

　　常满盈半睁开眼眸，随即又闭上：“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它们就是镇守四方的四神兽。”

　　“难道它们能解决这次的案件？”

　　“它们若是不能，就没有能的人了。”

　　徐方想起早上的谈话，再联系死者情况，恍然大悟：“莫非这几起事件都是妖鬼干的？”

　　“这么久才明白，你比尔默笨多了。”

　　徐方反抗：“我只是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而已！对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原因了，为什么不告诉那些衙役？”

　　“还记得我昨晚嘱咐过你的话吗？我和铁先生对你讲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记得啊，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没跟人说过。呃……事实上我也没机会说。”

　　“生活在这里的凡人，是不知道我们所告诉你的那些情况的。不知道这里是虚无之境，不知道他们的魂魄无□□回转世，自然也不知道神兽的存在。他们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平凡正常的世界里，虽然相信妖与鬼的存在，不过能碰上的时候很少。我就是告诉李头他们那些少女是被妖害死的，他们也无计可施。”

　　“这么说，我是掌握着大秘密的人喽？”徐方有几丝兴奋，“不对啊，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想起常满盈连铁口直断和地府的事都了若指掌，更加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常满盈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双手拢在袖中：“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只是因缘巧合之下，前世轮回前没有喝孟婆汤，又在地府中知道了一些事罢了。”

　　徐方撇撇嘴：“总觉着你对我有所隐瞒。”

　　常满盈总算睁开眼睛，唇角挑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我知你心中想什么。来到这里，你对一切都很陌生，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以至于都拿不准要问什么了。只有当我的回答足够明白和透彻时，你才能稍稍安心，对不对？”

　　徐方想了想，果然是有无数疑问盘杂着，好似都很重要，又好似没什么要紧。想要尽快弄清情况的念头十分强烈，自己被这种情绪牵引，不自觉得已经处在了焦躁中。

　　“你不用着急，顺其自然足矣。无论是我，还是铁先生，都会帮你。”常满盈的声音和人一样清和淡然，看着他的面容，会让人从那双半垂的眼睛中感到一股沉静的力量；而听着他的声音，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安抚。

　　徐方轻轻吐出口气，方觉心中一松快，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有压力和恐慌，现在压力一除，连大脑也顿时明朗了：“诶不对啊，你刚才说神兽有四个，还东南西北分得老远。你到底是要去找哪一个啊？”

　　“智者玄武。”

　　常满盈说要找玄武来解决这次的事件，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不急。自从那日回来之后，他倒是每天都抽空来看看徐方，不过来去匆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准备。徐恒是城内有名的铁匠，最近官府请他重新锻造一批刀具，每日早出晚归忙得很。倒是阿芸不放心徐方，除了在固定时间给徐恒送些饭菜，一直都在家中。徐方面对大嫂不知道说什么，害怕自己一个不慎露出破绽。想到徐方这小身板脆弱，索性把自己关在房中，做些仰卧起坐俯卧撑之类的健身运动。

　　如此过了两三日，徐方实在是憋着无聊。一日早上跟阿芸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外出闲逛。

　　他想到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到铁口直断，于是沿着东街慢慢走。没走多久，果然看见铁口直断坐在路边上，趴倒在面前小桌酣睡，那面破旗靠在后面墙上，马上就要倒地。徐方看他张大嘴打呼睡觉的样子觉得好玩，轻手轻脚走过去猛地捂住他口鼻。铁口直断一惊，不敢张眼双手乱挥抵挡，口中叫着：“别害我别害我！我对党的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同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月亮代表我的心！”

　　“……”

　　徐方轻咳一声，铁口直断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人一脸鄙夷，老脸微红，赶紧坐直身体：“徐公子今日很闲啊？”

　　“本来是很闲，不过刚才那一幕足够让我回想上几天的了。”

　　“公子是来取笑贫道的？”

　　“我哪有那么无聊！只是这两日没见着铁先生，心里头着实想念。没想到一见你的面你却撕心裂肺地向他人告白，我现在心里可痛苦得很呐。”

　　铁口直断尴尬地扯扯嘴角，绿豆眼一转就将话题扯开：“徐公子觉得这虚无之境如何啊？”

　　徐方看着街上人群，不由自主点头：“很平和，这里的百姓个个面带微笑似是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看城内也很富足的样子，绿化也好，实在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铁口直断半身靠在小桌上，右手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扯出来的破羽毛扇款款摇动，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向徐方做介绍：“这虚无之地处于广袤东海之中，方圆百万里，民风十分淳朴……”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当啷当啷”传来，徐方扭头一看，只见一支花哨的队伍徐徐走来。队伍最前面走着八名婢女，手提五彩绸灯，之后是一面大鼓，鼓上站着一名赤裸上半身的大汉，吭哧吭哧用木棒猛捶鼓面。鼓由四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扛着，估计很有些分量，少年们的小脸都憋得通红。接下来就是一顶花轿，嗯，应该说是一把花椅，八个壮汉前四后四担着。躺在花椅上的是一个十分惹眼的美艳女子，明明天气已转凉，就连徐方都套着马甲，她却穿得极少。鲜红欲滴的滚金边薄纱松松挽在臂上腰间，细看似乎并不是一件成形的衣服，像是顺手拿了块布料极其随意地裹了裹。交叠在一起的双脚上拖着一双同样是红色的缎面鞋，鞋面以七彩丝线绣了一对凤凰，口中分别衔住两颗珍珠。花椅之后又有四人打锣，最后由十几名婢女压尾。前后二十来名婢女，皆着浅黄色襦裙，微露圆润肩头。她们一路走来不断以眼神挑逗路旁的男人们，偶尔抿嘴浅笑，更是勾人。

　　徐方眼角跳了跳：“昂？民风淳朴？”

　　铁口直断干笑两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花椅上的娇艳女子，连脸上的麻子都在放光似的。

　　徐方看他模样好笑，揶揄道：“铁先生身为地府通判，也动凡心？”

　　眼看那队伍走远，铁口直断才扭回头来，捋了捋山羊胡：“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欣赏美丽的女子，就如同欣赏美丽的花草，能带给人愉悦是最重要的。”

　　“那刚才那株花，是栽在哪家院子中啊？”

　　“这你都不知道？来了这么些天了，常满盈怎么教你的？”铁口直断连连摇头，“在这境城中，你可以不认识杨知府，可以不认识我铁口直断，但万万不能不认识刚才那位姑娘。”

　　“这么大来头？”徐方惊讶，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家小姐有如此大的排场。

　　“那位就是黄泉楼的楼主，苏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