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7、出发

　　黄泉楼，又是黄泉楼！自从来到这虚无之境，徐方已经是第三次见到黄泉楼的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有名气，一个比一个有派头。要是放在以前，这黄泉楼恐怕能成为最成功的造星公司了！

　　铁口直断无视徐方的错愕，目光又飘向队伍消失的方向：“啧啧，等老道我腰包鼓了，定要在黄泉楼包个全场，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这个黄泉楼到底在什么地方啊？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就在主街交汇的地方啊，你来时不正巧经过么？”

　　徐方仔细回忆了一路的风景：“没有啊，我一直都很注意周围的建筑物，没看见有什么特别豪华的楼。”

　　铁口直断连连叹气：“落伍！太落伍了！黄泉楼从外边看并不是什么豪华的楼，只是一间黄土房。它不是从下往上建的，而是从上往下建的。”

　　“什么意思？”

　　“黄泉楼是一座地下楼，地面之上的土房是它的入口。”

　　徐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夜总会”“天上人间”“赌场”“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类的不良词汇，又想到那苏丹丹的万种风情，心中暗自感慨。

　　“常满盈呢？他就让你一个人到处晃悠？”

　　“不清楚，他这两天好像很忙。”

　　“哦，是因为柳集镇的事吧？也是，都快两个月了，杨三慢的头发又得愁掉一大把。”铁口直断笑得甚是萎缩，“三慢三慢，我看他这次还能不能悠闲起来。”

　　“这事已经在城内传开了，人人都在议论。他说要去找玄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我都替他着急。”

　　“说来也怪，”铁口直断用破扇子搔搔头，“若是妖鬼犯事，神兽总是能很快就发觉，这次都过了近两个月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常满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要亲自跑一趟的吧。这人性子也真是认真，又没人求着他，这么积极也讨不到什么好啊。”

　　“四条人命都搭进去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徐方有些生气，心里怨这老道不把人命当回事。

　　铁口直断心思不在徐方身上，径自说自己的：“前世修仙，无情无欲才对，难怪修为都耗尽了，最后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

　　徐方敏感意识到这话中似是藏有玄机：“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满盈前世修仙，结果修为都没了？”

　　铁口直断直摇头：“徐公子还是不要问老道了罢，你那朋友若是愿意说，自然会告诉你，你又何苦让老道做这多嘴之人呢？”

　　“你这时候倒知道自己多嘴了！”徐方气结。

　　夕阳映着山间小道，头顶上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子。常满盈垂着眼，丝毫不在意有些阴暗的树林，只注意脚下路径。他已经在这山头绕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几乎确定，那目标已然不远了。

　　他屏息凝神，将呼吸放得极为缓慢，脚下步子却是越来越快。转过一株参天老槐，常满盈面前出现了一方山壁。他慢慢靠着山壁走，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渐渐攥紧。最后他停在一处藤萝茂盛的山壁前，仔细看了一会儿，紧闭一下眼睛，复又睁开：“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事了吗？”

　　藤萝的枝条一阵悉索，绿叶后隐隐露出一方小小的山洞，一个略带沙哑的清丽声音从洞中传出：“我也不想的。”

　　常满盈转过身背对着山壁，那抹夕阳还斜在半空中，却抵不住黑夜来势汹汹，只怕顷刻间就要散去了。他微昂起头，“你害人太多，这次谁都保不了你。”

　　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着急了：“你别告诉他，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是刻意的。”

　　“他情况不好，我要带他去见神兽。你若是有半分悔意，就应该与我一同去，早日请罚。”

　　“我不去！神兽一定不会放过我，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起，我不会跟你去的！”

　　“你逃了一时，就以为能逃过一世么？”

　　“我不管，被神兽抓到的下场生不如死，难道你希望我受那样的折磨吗？”

　　“你若是不愿，就不应该害人。他迟早会知道。”

　　一团鲜艳的影子忽从洞中冲出，重重撞在常满盈脚边。那是一个女子，面容很美，只是漆黑的眼睛下蜿蜒着两道泪痕，望之令人心生怜惜。她跌坐在地上，一手拽着常满盈长袍下摆，哀求着：“你别告诉他，求求你！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常满盈狠心不去看她：“你以为知情人只有我一个么？你做的事，天知，地知，你瞒不了的。”

　　“我会想办法，一定不会有事！”

　　常满盈叹口气：“我今日来只是确定你是不是在此处，并没有逼你之意。明日我就要带他去黑水河，我可以不告诉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在我回来之前不得再害人；第二，不许擅自去见他。”

　　“我绝对不会再害人，可我回来就是想看看他，你们走之前让我见他一面吧。”

　　常满盈厉声道：“你还想同我谈条件吗？你伤他一次，又杀他一次，现在他极其虚弱，我绝不允许你再雪上加霜！”

　　那女子闻言愣住，低头喃喃：“原来你全记得……”

　　“我不会忘，也忘不了。”

　　“好，我答应你，不见他。我等你们回来。”

　　常满盈没再看她一眼，转身下山。天空几乎已被黑暗吞噬，远方只留一点微光还在挣扎。那女子抬头凝望远空，眼底闪过一缕赤红。

　　徐方本打算去那黄泉楼看看究竟，谁知光是想入一楼品茶就要白银五十两。徐方约莫知道，在这里的寻常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才不过十两白银左右，于是在心里又给黄泉楼冠上一个“黑心店”的名号。

　　晚上刚用过晚饭，常满盈上门来了。虽说他平时总是挂着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可今日徐方直觉得他那与以往无异的表情下，透出了一丝悲伤。没等开口问话，常满盈就开门见山：“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啊？要去哪里？”

　　“去见玄武啊，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么。”

　　“你没说要我也去啊。”

　　“你不想去？”

　　“没有没有，我是怕这小身板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头，给你拖后腿。”

　　“我已雇了马车，不会很累。”

　　徐方一听要出远门很是兴奋，好在没被冲昏头脑：“我得跟我大哥大嫂说一声，他们老是担心我的身体，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是，徐恒一听弟弟是跟常满盈出行，立刻就点头应允：“你一向喜欢出游，自从上次病倒就困在家里，恐怕是憋得慌了。有满盈在我和你嫂嫂很放心，尽管去散散心吧。”阿芸还特地交给徐方一小包碎银，让他路上用。

　　徐方很是感动，想自己自从来到这里总是避着他二人，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徐恒虽然锻铁造兵器的手艺好，可心眼实在从不肯多收取费用，因此家中一直不算是富裕。碎银不多，却是家中的一笔大支出了。嫂子阿芸更是日日变着花样给他补身体，家务事从来不让徐方插手。仔细想想，徐方尴尬发现自己几乎成了家中一只米虫，顿时在感动之余又添惭愧。

　　晚上阿芸帮徐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打成包袱。徐方在惭愧心情的驱使下，拉着大哥徐恒聊了一阵，之后便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徐方就背着包袱站在门前眼巴巴地等常满盈。不久见他着一袭墨蓝长衫，步态平稳地走来。

　　“马车呢？”

　　“在北城门口等。”

　　徐方向哥嫂道别，二人一同穿过清晨热闹的早市，一路走到北城门。城门的看守之一竟是前
　　几天在柳集镇见过的李头，他热情地冲二人打招呼：“常先生，徐公子！一早就要出城？”

　　常满盈道：“受你家大人之托，有些事要办。”

　　“是柳集镇的案子吧？还希望常先生帮忙尽早破案才好。”

　　“不必担心，待我回来一定会解决此案。”

　　走出几步，徐方笑着说：“一大早就碰上一个熟人，说明我们这一趟会有好运气啊！”

　　常满盈微微笑道：“熟人不止一个。”

　　“那还有谁？”

　　“我们的车夫。”

　　徐方向前方一瞧，见一辆崭新的马车停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拉车的两匹马高大强壮，鼻息在微冷的空气中喷出团团雾气。而车夫就坐在车辕上，见二人走来，立刻跳下来用力挥手。

　　徐方惊诧：“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