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深深》安之若颜

2、初入禁宫

　　西苑的冷宫，在皇城最偏僻的角落。屋宇简陋，院落颓败。那些进了冷宫的女人，用不了多久，都是半疯半傻，哀鸣之声时而有之。她自嘲的笑了笑，在院中庭的一棵枯树下坐了下来。这时节，皇城里一片姹紫嫣红，可这冷宫里，连树都是枯的，就像她的心一样。不到几年的光景，已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了。

　　记得初进宫的时候，那是康熙十六年的秋天。她的姐姐——郭络罗氏·简兰，新晋封了宜嫔。同时晋嫔位的，还有惠嫔，荣嫔和端嫔。那时候，姐姐圣宠正浓，皇帝还特准了女眷进宫探视。
　　因为母亲早亡，所以她郭络罗氏·简简，宜嫔唯一的妹妹，便领了恩旨，进宫探视。宜嫔住在翊坤宫，那是一座四进四出的院落。她来到翊坤宫正殿，小宫女扶着她下了步撵进入内厅。刚走到门口，宜嫔已经领着一众宫女迎了出来。
　　宜嫔道：“妹妹可算来了，我都等的急了。”
　　简简想起阿妈进宫前的嘱咐，万事遵礼。于是恭敬的福身行礼：“娘娘万安。”
　　宜嫔忙扶了她起来，道：“都是自家姐妹，又没有旁人，叫姐姐就是了。”
　　“是”简简答应着。宜嫔拉了她在一边坐下，关切的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害了一场大病，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简思忖着回答：“有时候记得一些，有时候又模模糊糊的，也不知怎么了。”
　　宜嫔道：“若是身子上没什么事，以前的事不记得也就罢了，没什么要紧。”
　　“嗯。”简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应了声。
　　“阿玛和嬷嬷的身体可都还好？”嬷嬷是宜嫔的乳母，与宜嫔感情甚深。
　　“都好。对了，嬷嬷还叫我带了东西来。”简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用碎步包着，打开来是一双绣工精致的鞋底。
　　宜嫔接了那鞋底，捧着细细的看。虽说这宫里什么都有，可自家嬷嬷纳的鞋底毕竟不一样。她入宫三年，连家人的面都没见过，怎能不想念呢。她含着泪道：“还是嬷嬷疼我。”
　　简简笑道：“疼你的可不止嬷嬷。”她想起阿玛的样子，明明关心的紧，还特地陪着她到了宫门口，可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姐姐的，他愣是说没有。她便把阿玛一路上的神情给宜嫔说了。
　　宜嫔听了，笑道：“阿玛就是那脾气，什么都放在心里，总不肯说。可我知道，他疼我们。”
　　“是啊，阿玛最疼我了。”简简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可就这半年的时间，她也知道阿玛对她的好。
　　宜嫔吩咐下人将鞋底小心收好，又问道：“你今年满十五了吧？可准备好明年选秀了？”
　　简简一听，立刻慌乱起来，支吾着道：“我...我一定要去选秀么？”
　　宜嫔道：“这是祖宗的规矩，自然不能改的。”她见简简的表情，似乎很不情愿，于是道：“我就你一个妹妹，你若有什么想法，就与姐姐直说。”
　　简简思考了片刻，鼓起勇气道：“姐姐，我不想进宫。这深宫禁院，只有进，没有出。不是所有人都像姐姐一样幸运的，我不想被困在这里等死。”
　　宜嫔叹了口气道：“从私心上讲，姐姐自然是希望你进宫的，那样我也有个伴。可你既然不愿意，那姐姐答应你，尽量帮你。”她是幸运，皇帝待她样样都好。可是这样的圣宠又会长久么？这后宫里，有哪一个女人可以永远得到皇帝的宠爱。红颜会老，再多的恩宠也会过去。她已经没有选择，何苦让唯一的妹妹也遭这份罪呢。
　　“真的么？姐姐打算怎么帮我？我曾想过装哑装病，那样就不用选秀了！”简简耐着性子，装了半天斯文。可一聊到她关心的问题，就原形毕露了。
　　宜嫔稍稍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傻话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千万别再提了。姐姐说帮你，自然有姐姐的办法。可明年的选秀，你还是得照规矩来。到时候，想办法让你落选就是了。”
　　简简开心的道：“谢谢姐姐。”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门外响起了一声：
　　“万岁爷驾临翊坤宫.....”
　　她赶紧道：“姐姐，万岁爷特地来瞧您，那妹妹就先走了。”还没等宜嫔说什么，她就从后门溜走了。
　　宜嫔瞧她那害怕样，不由的觉得好笑。也顾不上太多，整了整衣襟和发髻，赶紧上前接驾。

　　简简出了翊坤宫，就立马迷了路。这皇宫那么大，可每条路都长的差不多，她实在记不得了。只记得神武门是在北边，所以一直往北走。过了储秀宫，便到了千秋亭前，忽听见一声声女子的惨叫。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被人按在石凳上打。
　　执杖的公公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每一下都是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旁边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应该是哪位宫里的主子吧。见这情景，她也不好大摇大摆的从她们跟前走过，只好退到身边的假山石后面。
　　“啪...啪...啪...”打人的声音听的她毛骨悚然。每落一下，她的心就揪一下，整个人也跟着颤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才停下来。她倾着身子偷偷的瞅了一眼，那一行人已经往东边去了。她才放心的走出来，往神武门方向去。可路过千秋亭的时候，听见哎呀一声，原来那被打的宫女还在亭子里，想挣扎着爬起来，却从石凳上摔了下来。她心里犹豫再三，这深宫禁院的，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要去管闲事。可是听着这痛苦的喊声，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她跑过去将那宫女扶起来，见她裤子后面不断渗出血来，惊慌着道：“怎么办？怎么办？是要去找太医么？”
　　那宫女到是镇定自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穿着不是宫里人，于是道：“我们只是下贱的奴婢，哪里能请动太医。”她说完，艰难的挪动步子。她因牵动了伤口，一阵钻心的疼，但也只是皱了下眉头。
　　简简上去扶着她：“你要去哪？我扶你去吧。”
　　那宫女推开她，冷冷地道：“不用了，姑娘打哪来，还是回哪去。免得招惹了是非。”她依旧靠自己慢慢地挪动着。
　　简简暗暗有些生气，她好心帮忙，别人却不领情。她悻悻的转身要走，却听身后噗通一声，回头一看，那宫女又摔在地上了。更多的血从她裤子后面渗了出来，她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再一次扶起她，愤愤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别人帮你一下会死啊。”
　　那宫女大概是疼的厉害了，脸上都是冷汗。简简问道：“你住哪？”宫女颤抖着声音道：“储秀宫。”
　　简简于是扶了她回去，储秀宫不远。可因为她的伤，就这么一点路，还是走了很久。宫女的住处是在偏殿边角的矮楼里，每个宫里都有这样的地方。简简扶了她在床上趴好，屋里还有俩个宫女在，都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完全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床上的她开口道：“绮红，你帮我拿下柜里的伤药好么？”因为她们做下人的经常会被打，所以都长期备着伤药。
　　那绮红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不会自己拿啊，我忙着呢！”她所说的“忙”，是在抠自己的手指甲。
　　简简气不打一处来，同是住在一起的宫女，怎么半点情分也不讲。可她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我去替你拿吧。”她拿了药来，本想替那宫女擦的，可又无从下手。
　　那宫女将药接了过去，道：“行了，我自己可以的。你该走了....”
　　屋里的另俩个宫女窃窃私语着就出去了，好像还在笑她们。简简甩了甩手，时辰的确不早了，阿玛还在宫外等着呢，该着急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谢谢。”她说的很轻，却很真诚。简简朝她笑笑：“不用谢。”又道：“我叫简简，你呢？”
　　那宫女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我叫临月。”
　　简简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觉得“临月”这个名字真的很美。满天月华如水，照着阁中佳人。她想起临月的面貌，大约是双十年华，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可惜身为下贱，只能在这宫中为婢，任人欺凌。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这个人人向往的紫禁城，她却是死也不要进来。
　　穿过御花园，又经了顺贞门，就到了神武门。父亲三官保已经在门口等的焦躁不安，担忧的来回踱步。一见了她，就问：“你怎么这会子才出来？宜嫔娘娘一早差人来，说你早就离开了。”
　　简简笑道：“阿玛，那可是您亲女儿，还一口一个宜嫔娘娘的，别扭不？”
　　三官保嗔怒道：“别跟我扯开话题，何况这是规矩，你也得叫宜嫔娘娘。”
　　简简努着小嘴，还要争辩：“可宜嫔娘娘说了，叫我直接叫她姐姐。”还是姐姐好，不像阿玛这般死板。
　　“她说了也不行，必须叫娘娘。”三官保还是坚持。
　　“阿玛...”她一跺脚，气的转身上车去了。
　　三官保跟上车来，见简简撇过脸不理他。到底是最疼爱的小女儿，于是哄道：“好了好了，既然你没事，阿玛也就不问了。宜嫔娘娘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刚刚皇上还去看她呢！”她漫不经心的回到。
　　三官保一听皇帝刚刚去过，心里欢喜，自己的女儿到底受宠。只要皇帝对宜嫔的恩宠在，那他们郭络罗家的前程就在。如今的后宫里，除了皇后和佟佳贵妃，她郭络罗氏也算是六嫔之一。而敬嫔和僖嫔早已不受宠，惠嫔又清心寡欲不理纷争，荣嫔生性怯懦，只剩下一个端嫔。如果这时候，宜嫔身边能多个帮手，那他们郭络罗氏的胜算就更大了。
　　三官保望着简简，心里早已将来年的计划都打算好了。简简却毫无知觉的挑帘望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她想起宫里那些人的表情，和街上这些全然不同。那座紫禁城，表面上是姹紫嫣红，美女如云。可实际上，却是死气沉沉。那些如花美眷，无论受不受宠，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命运的转轮已经悄然启动，她的命运也正在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