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秋闱 ...

  •   几日都没瞧见他。我让菊香打听年怀九的消息,她却皱着眉头,很有些古怪。在我的追问下,才扭捏道:“没想到,年师爷他...好那玩意儿!”

      “什么?”
      “哎呀,他这些日子都混在小倌儿馆里。”菊香跺了跺脚。

      我心里咯噔一下,当夜便没睡好,回想了与他相处的所有细节。又见到他时,菊香很是不自在,躲在我身后,不愿取他递来的东西。我迈出门槛,解释道:“菊香今日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公子。”

      见我亲自出来接东西,年怀久愣了片刻才道:“可请了郎中?前院都是王爷派来的人,稳妥可靠,姑娘若有事,尽可差遣!”

      “年公子,看起来没休息好?”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一丝酸涩。
      “嗯,近日确有件麻烦事,不过现下已处理妥帖,劳姑娘挂念。”他坦然道。
      “可是温书累的?”公子可好男风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琐碎家事而已。前院闹哄哄的,莫不是吵到了姑娘?怀九赔罪了!”

      他待我实在是彬彬有礼。鬼使神差中我问了句,“公子若是想听曲儿,来我这里便可,省下路途上的功夫还可温书。”

      他脸色红了红,刚要说什么,就有王府侍卫站在院门口干咳。
      年怀九带着歉意施礼,匆匆走过去,低声问,“王大哥,何事?”

      那侍卫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显然早已听闻了他好男风的传闻,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才道:“你那管家有急事通报,被我拦在了外面,说是有人上门提亲!”
      许是练武之人中气足,饶是已经控制了音量,他的话音仍清晰地传了过来。

      年怀九脸上露出一丝羞赧,“还有人提亲?真是奇了!”他猛地一拍脑袋,大叫一声疏忽了,小跑着出了院子。

      瞧着他火急火燎跑走的背影,我却终于放下心来。
      菊香躲在门后偷看,恨恨道,“哪有这样狠心地爹娘?非要让女儿嫁个玩小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直接说不下去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此地靠近水路,货运发达。这些商贾之家虽生活优越,却并不被人尊重。他们妻妾众多,子女也多,舍出一个女儿来,换全家的地位前程,本就是笔好买卖。年公子如此相貌,怕是那被舍出去的女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菊香扶我进房坐下,抖着身子咧嘴嫌弃,“相貌再好,抱了男人再来抱我,可恶心死了!”

      她终究还是年纪小,不知道女子在世间活着的不易。
      我笑道:“且不说好男色如今在文人圈中算是个风雅事。咱们扬州那些在家中养了娈童的州府官员,不个个都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传宗接代是大事。只要有权势,只要能给母家带来姻亲的好处,就算娶回来的夫人生完孩子后就是个摆设,也有的是人家愿意结亲。”

      菊香若有所思,“男人怎么闲得住?不出去找兔爷儿也得睡丫头,咱们温柔乡里这样的客还少么?那些人长得可比年秀才差远了!”她想通了就笑眯眯地,“还是小姐有见识!”

      我心情大好,便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瞧他那样子多半是为了免受提亲的骚扰!”
      菊香气得涨红了脸,“这年师爷真是胡来!他就不怕污了自家名声,真的娶不上媳妇儿了?”

      我望了望窗外,叹道:“想来,他是不在乎这些的!”
      何止不在乎,他似乎还很有些高兴呢。

      读书是很神圣的事情。科考顺利,仕途有望的读书人就更是金贵。
      每次坐轿经过书院,我都会挑起帘子凝望许久。想着,若我是个男儿身,也能读书科举该有多好。若我是个男儿身,哪怕被充军发配,总还有战死沙场的机会。

      楼子里的姐妹接待读书人都分外上心。虽也有颇下流的人,但气质总与普通的商人不同。

      这些年,听了不少姐妹拿钱资助穷书生最后却被辜负的故事。有几个气性大的,还寻了死。过后,看客们总是轻易原谅负心男,却笑话死了的女人痴心妄想。

      什么被朋友拖来陪同?大好年华,合该悬梁刺股地拼命努力才是。不过是些伪君子,诓骗那些读了几个风花雪月故事的无知女人罢了!

      再则,扬州府学里拔尖的,都有朝廷发的银子养着,但凡稍有点志气的也不会诳女人的卖身钱来用。

      女人如花。
      男人总把女人当作物事来赏玩。未经世事时,大抵是真心喜欢过的。时移世易,境遇大升,自然就觉得很不相配了。风月场里的花朵虽艳,却是被众人观赏采撷的。怎比得上高墙私园里的清白干净?

      多么简单的道理!

      我从没做过状元郎迎娶花魁的妄想,对那些每日一首酸诗来表衷肠的读书人向来都敬而远之,管他是廪生还是教授。

      实想不到,如今我瞧上的这位淮安府才子,不仅爱逛楼子,如今还成了小倌馆的常客。我知道他定与那些人都不同。

      秋闱快到了。他不日就要沿着来时路折返回南京。
      香囊,丝帕,护身符,吃食、衣物、文具,我什么都想给他准备,却又什么都不能准备。
      一路从县试考将上来,他自有用惯了的笔墨,当着王府侍卫的面与他私相授受更是大忌。

      临行前,他与我话别,公事公办地叮嘱一切都已交代妥贴,他不在的时候便找某某云云。
      我盯着他,挤出一个笑,“望年公子高中!”
      赴考的秀才大概都想听到这句祝福。其实,中不中都好,你要吃饱穿暖,自在随心。
      他短装打扮,穿的利落干净,拱了拱手,“谢姑娘吉言,年某告辞!”

      院外守卫极严,他离去的那段时日,我便闭门不出。
      夜里总是睡不安稳,甚至做了个年怀九穿着大红喜袍与我洞房花烛的美梦。新婚第二天早晨他却受命要去戍边征战,我便穿着红嫁衣,含泪送他上马远行。
      那梦委实太过离奇,让我惴惴不安了许久。

      其间,收到两封徽王的信。他言辞恳切,似乎真的对我颇为惦念。他说这段时日有些忙,得空便赶来看我。话里话外就像我与他是旧相识一般。
      若不是已心有所属,我该会喜欢他的吧。他一个王,本可以随便想个什么由头将我带在身边的。如此费心,是不想我在王府受委屈。
      我只是想不到,他到底要给我安个什么身份。

      半月后的一个夜里,我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菊香跑出去开了院门,一大帮人呼啦啦涌进了院里。脚步虽多,却不显慌乱。
      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男子堂而皇之地就进了正厅。菊香闪进内室来,轻声道:“姑娘,是那位大人物到了!”

      存着考验他的心态,我未施粉黛,直接就出去见他了。
      他凝眉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股威迫感。见我出来,眉头舒展开来,眼角带着笑意,“可吵到你了?我着急见你,就这么闯了进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未上妆的样子。但我也看得出,今夜定是还有其他事情。
      “怀九出事了!”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将我劈了,混乱中听他接着道,“他在回南京的路上遭人劫杀!”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血液倒流,一瞬间没了力气。菊香牢牢扶着我,急道,“姑娘!”
      “不必担心,好在怀九有些功夫傍身,就是胳膊受了点伤,现下已经平安到了我在南京的宅子,正在养伤。我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这才匆匆赶了过来!”徽王瞧着我的脸色渐渐舒缓,“吓着你了?都是我的错,不该说这些打打杀杀之事!”

      听到他平安,我的气息终于有些顺畅。遂福了福身子,挤出一个苦笑,“劳王爷挂念!我在这里有恁多侍卫保护,哪里遇得到什么江湖贼人,怎会有事?”
      他赶忙将我搀住,柔声道:“你如此聪慧,我知道瞒不过你。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与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是我到得太迟!我是怕你怨我,才不敢告知身份的。”他在我面前言必称我,倒真的从未以王爷自居,书信里也是如此。此刻的话却让我有些不明就里。年怀九的确曾说过,徽王嘱咐他瞒着我自己的身份。

      他抓着我不放手,菊香识趣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再次欠身行礼,“多谢王爷相救!妾身份卑微,竟还劳动王爷千里奔波,岂敢有半分怨言。”
      我实话实说,他却瞧着我叹了口气,“这些年,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既寻到了你,便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诚恳地问,“王爷何出此言?”我是何时与这样的大人物有情感纠葛的?难道是他查出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满门皆为他所累,才如此说?
      徽王用力将我拥进怀里,像是得了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这次劫杀不是江湖草莽所为!”

      从前也遇到过一言不合就搂搂抱抱地客人,都没有他身上的味道好闻。许是天潢贵胄的好涵养,他虽搂的紧,我却并不吃痛。那便任他抱着吧,反正我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他不过一个师爷,功名未成,年纪不大,为何会有人蓄意劫杀!”
      徽王轻抚了我的背,柔声道:“怀九许是替你挡了灾,有人误以为他便是我离开封地徘徊江南的原因。他们胆敢动了杀心,我一定会查出幕后之人,将他千刀万剐!”

      原是如此。年怀九相貌出众,在江南与徽王形影不离,又闹了一阵子好男风的传闻,让徽王身边的女人坐不住了。王妃、贵妾连上她们势力庞大的母家都有可能出手。

      普通人拈酸吃醋尚且闹出人命官司,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命妇。年怀九无根无基,却得特派侍卫保护的特权,这段时日来,书信也从未断绝。他们便抓住了他秋闱赴试的当口,除之而后快。
      想来,一是轻敌,以为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又怕暴露身份,派出的人功夫不算高,这才让年怀九逃出生天。

      想到此处,我从徽王怀里挣脱出来,“都是妾不好,给王爷添麻烦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免得闹得家宅不宁,授人以柄。”
      我恨不得将伤了年怀九的人碎尸万段。可遇到这种事情便一定要如此说,越是表现的大度不计较,男人就越是心疼你,想要给你主持公道。

      “知道你心思重。这些年为求自保必吃了许多苦,如今有我在,不用再如此谨小慎微!”他又将我捞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恍惚间,我觉得他真的是个极好的托付。可他究竟喜欢我什么?我与他认识不过几个月而已,如今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见色起意?内心愧疚?可怜我?

      他一个王爷,身边娇妻美妾无数,到哪里去找的真心。大概是图个新鲜。
      我也确然是个可怜人。连晾晒的衣服都见不得,否则就会被母亲的鬼魂纠缠数日。钱金玲常拿我病病歪歪的身体搪塞那些不罢休的狂徒。

      这世上已经没人再替我打算,我只能自己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这样的年月,身为一个女子,自己的心意算什么,别人的真心才难得。
      从前觉得那些被富商赎身的姐妹以后要在深宅里计较争风甚是可怜,料不到如今我也成了跟她们一样的人。

      “秋闱在即,年公子伤在哪里?可会影响考试?”我心里有些乱,赶忙转移了话题。
      “倒是给我传了个字条,身体无碍,就是字迹差了些。他乐天得很,玩笑说怕是不能武举场上称雄,为我争光了!”
      我脑海中显出年怀九活灵活现耍宝的样子,阴霾一扫而光,笑了出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