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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误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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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标并未留宿。饮酒唱和一番后,他们一行人便离去了。
年怀九付了许多银两给钱妈妈,交代绝不容许任何人来骚扰我。
我站在楼上,假装不在意地目送他们离去。
他们虽未透露身份,却有州府吏员陪同。那人是此间常客,对年怀九可谓殷勤周到,对朱鸿标更是卑躬屈膝,一副有幸伺候便感恩戴德的嘴脸。朱鸿标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他看我的时候分明很是亲切温柔,如今混迹在人群中倒显得华贵威严,气度不凡。
楼里的姐妹,知道我傍上了大主顾,一个个探头探脑的。
我却越发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表现的对我十分重视,却丝毫没有提及为我赎身的事情。原本只要他想,就可以办到的。
官娼要除籍,虽非易事。可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以他的身份,派个外院稍有头脸的小厮去礼部衙门就办得到。
从前不做除籍这个打算,是怕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本以为,我这一生,再生不出什么涟漪。如今却开始后怕,是否这后半辈子都只能在温柔乡里过。
年怀久,多好听的名字。若我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该有多好。哎,不想了,人活着要想开些。这一生能遇到如他这般明亮夺目的人,岂非就是一大幸事。
朱鸿标似正有所思,突然道:“怀久,你可曾看见她屋子里挂着一幅画,便是一个女子提着一竿灯笼那副。”
年怀九略一思索,“属下倒不曾在意,我还当王爷只顾看人,竟不想也得空看了看别的地方?”
朱鸿标笑了:“就会耍嘴!本王若真如你说的那般,怕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你可知本王原本的王妃并不是如今钧州那位?”
“这倒不知。王爷不妨说来听听!”
朱鸿标叹了口气,“也就是你了,敢与本王如此说话。好吧,既然你偏要听本王讲故事。本王那老岳父便是当年的少傅年秉坤。”
年怀久神色一凛,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不过与他老人家同姓罢了。这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你何须如此谨慎。”
年怀九笑了笑:“许是刚才的桂花酒也喝得多了,风一吹头就发晕...”
朱鸿标接着道:“他与先皇既是君臣又是知交。”
“竟是那位三为太子师的大才子年秉坤?此人本是景安帝...晟王的伴读,后来卷入党争...”
朱鸿标叹了口气:“怀九,在本王面前不用避讳这些。”
“他先是做了伪太子的少师,及至太上皇还朝,先皇重为太子,太上皇重其才华,许其仍做太子少师;当今圣上被立为太子时,他仍是三师之一。此人能全身于皇位之争,必定是个足智多谋却淡薄豁达之人。”
朱鸿标看了一眼年怀久:“当年,先皇未立太子之时,对本王甚是宠爱。本王八岁那年,他便将年少傅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许给了我。你可知先皇此举的用意?”
“众皇子中,王爷年纪最小,居于宫中日久,与先皇名为兄弟,感情却如父子一般。先皇久无子嗣,想是打算过要把皇位传于王爷。王爷虽聪明上进,但毕竟不知宫廷险恶。年少傅博学多谋,正是王爷将来的好帮手。只是先皇想不到,自己竟还有个亲生的儿子罢了。”
朱鸿标苦涩地笑了:“说来好笑,王贵妃素来待我好,本王那时却帮着宫里人瞒着她,觉着此事甚为好玩。”
年怀九劝解了一句:“年少傅一家早在六年前便已被满门抄斩了,不知王爷为何今晚又提起?王爷是仍记挂那少傅家的小姐?”
朱鸿标笑望着夜空回忆:“本王虽与那年小姐有婚约,却并未与她相熟。她家教甚严,只在后院活动。好奇总是有的,毕竟她是本王未来的王妃。她年纪虽小,却颇有才名,诗文字画更胜无数成年男子。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说起来可笑,那时我便以能娶她为妻为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爷当年正直青春年少,如此也是正常。”
朱鸿标情绪激动起来:“不,怀久,你不明白本王的心思。有次本王得了副好字,便兴冲冲去找老师,唐突地闯进了老师的书房。正撞上了她,那是本王第一次遇见她。她便像今日谢姑娘那样淡然进门,年纪虽小却容色倾城,接下来那天的事情本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自那以后,本王总会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去老师府上,只为了能再见她一面。就算见不到,想到与她踏在同一方土地上也是好的。十八岁娶侧妃之时,她才只是个十岁的女娃娃。可我却对新嫁娘全无兴趣,只盼着她能快快长大,早一日嫁进王府。从先皇立了太子起,本王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她便是这世上本王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可本王竟连这最后的东西都保不住。若不是要稳儿子的帝位,先皇也不必...说到底还是本王害了她。”
年怀九红了眼睛,“王爷...”
朱鸿标流着泪笑道:“上天垂怜,她竟真的没有死。她房里那幅画是从前她给本王出的谜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题字是我亲手所写。我记得她外祖家便是姓谢,想来是为族人所救,如今用的是化名。你不也是因为那副画上的字,才瞧了又瞧么?”
“竟让您看出来了。怀久,恭喜王爷。却不知王爷有何打算?凭谢姑娘的才貌从教坊司赎人怕也是要一番周折,王妃那里怕也是难以...”
“此事,本王还需好好筹谋。”
先皇在位的时候,太子妃就已选立。传说新皇夫妇伉俪情深。虽然有孝礼拘着,皇帝自己也没这个打算,一个月的国丧结束后,朝堂上还是起了些风波。
矛盾无非是,新皇坚持要守孝三年,臣子们却要天子遵循旧制,以日戴月。
如今,新皇登基已近一年。充实后宫的风声又甚嚣尘上起来。
教坊司更是下达了各地选送品貌出众的女乐师和舞姬进京备选的指令。
钱妈妈说,怕只是先选些才貌好的出来备着。宫廷饮宴、庆典仪程都需歌舞助兴陪衬。
她不明白,我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去,干嘛要打听入宫做乐师的事情。当今圣上于歌舞饮宴一事全无兴趣,以我的出身,或许根本无法得见圣驾。就是见到了,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入宫本是我等待多年的良机。
府中男子尽死,只余我一人可以为父洗冤。
可是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报仇的心早已没有从前那样坚定。
洗了冤又如何,族人都死了,一个空名声换不回他们的命。
皇家本就无情,谁又会在意他们是否真有冤情。若我败了,那谢家就真的一点痕迹都不留了。
我打发人去找了年怀久。虽自负貌美,可他该是对我无意的。
但若他能说一句‘随我走’,我便舍了一切,随他去。
他在门外敲了敲门。
我手撑着桌子,强装出一副风流态度来:“年先生有礼。”
年怀九咳了一声,避着我的目光道:“姑娘有礼,不知谢姑娘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我犹豫了片刻,坦然道:“先生可知我们这些做官娼的是还有第二个去处的?妈妈今日听她在教坊司的姐妹说,宫里女乐预备要选新人了。先生多智,寻先生来,乃是为了讨个对策。贱妾虽与先生只有一面之缘,可在这扬州城中实在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寻常男子见到我时的急切或羞涩,在他脸上一丝也无。
我又喊了两声年先生,他才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把玩着手上的扇子,“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却又从哪里来得对策。”
“是了,先生这样的人若非为了徽王殿下,是断不会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的吧?如此,倒是小女子糊涂了。”
他似乎并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站起身结巴道:“在下,并不是...在下府中还有些事,就不多待了,告辞。”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却在门口停了停,“我会禀报王爷的。”
我冷落别人惯了,却从未被别人冷落过。
这世间愿意带着全副身家嫁给他的女人怕是多如牛毛。
你可知,我戴罪之身,选进宫里也是为奴为婢供人取乐?
你可知,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跟在你身边?
年怀久刚回府就被传召。
“怀久,你听说了么?御马监左少监郭镛请旨预选淑女,等陛下除服后在其中选妃。”
“圣上忠孝,又还年少,不是并无此意么?”
朱鸿标冷笑:“皇上等得,那帮王公大臣的小姐们却等不得。皇上今日不娶,明日里娶得可就不是他们的人了。何况,你又怎知,他是真孝还是假孝?说不得,从前的贤德就全是装出来的。穷苦日子过多了,看什么都好。天下都是他的了,美色当前,还有什么顾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