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神话》语秋

164、抉择

　　下午两点多，李齐劲还是去给女儿开家长会，他说开完把孩子送到白敏单位就过来。他刚走没多久，一名护士来叫张烈的家属去医生办公室，两人赶紧去了。王医生客气地招呼他们坐下，手里拿着几张表格看了好一会才说：“是这样，院里对张烈的情况很重视，专门组织了专家会诊。那个……车祸的情况很复杂，当时又那么多伤者同时送来，那个……”
　　看到王医生吞吞吐吐，小秋心里升起不祥之兆，他打断王医生的“那个”问：“王大夫，您直说吧，是不是手术有问题？”
　　“当时患者多处严重受创，连续做了三个手术，基本都很成功，但颅内还是有残留血块，当然血块很小。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再做一次手术，患者现在的情形风险很大，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但是如果手术成功，后期的恢复就会比较顺利。不做手术就只能保守治疗，让血块被自然吸收，但以患者现在的情况，自然吸收难度较大，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王大夫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望着小秋三人说：“现在你们家属自己做决定，如果同意做手术就在这里签字，如果不同意做手术就在这里签字。”他把两张表格沿着桌面推了过来。

　　小秋和张灵面面相觑，脑子里努力消化着医生话里的含义。做手术风险很大，不做手术性命无忧但可能会瘫痪，看你家属愿不愿意拿患者的命赌一把。想明白这其间利害关系之后，小秋颤声问：“我们想听医生的建议。”
　　王医生摇摇头说：“这个必须家属自己做决定。你们商量一下，如果决定手术，要尽快，不能错过最佳手术时间。”
　　“最佳手术时间是多少？”
　　“最晚不要超过今晚十二点。院里会安排最好的医资，我们院的刘一刀你们知道吧，给国家领导人做过手术的，他会亲自操刀。”

　　两人都低着头痛苦思索，小秋突然反应过来可能赵有德为他在医院找了关系，他立刻拨打赵有德的电话却无法接通。“姐，怎么办？”他有些不知所措。
　　“王大夫，做手术成功率有多大？风险有多大？”张灵问。
　　“这个不好说。”
　　“保守治疗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是多大？”张灵又问。
　　“这个可能性很大。”

　　张灵拉着小秋的手说：“这个决定你来做。”小秋连连摆手。“不，姐，你做决定，我听你的。我不做决定，我不做！不要让我做！”
　　“小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出现什么结果，我们全家都支持你。如果你不想管烈烈了，那我来做这个决定。”
　　“姐！我会跟烈哥过一辈子，不论出现什么结果我都接受，但是不要让那个结果是我造成的。”
　　“小秋，你要和烈烈过一辈子，只有你做的决定你将来才不会后悔，我们都没权利做这个决定。烈烈找到你这么好的孩子，真是他的福气。”张灵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正好有一个单间病房空了，你看你们要不要开了休息一下，静下心好好商量商量？”王医生不想看到患者家属在自己办公室里大哭大闹。
　　“开开开，麻烦您帮我们办手续。”小秋赶紧说。

　　离开嘈杂混乱的走廊坐在安静的病房内，小秋和张灵一个坐床上一个坐沙发上，各怀心事。小秋再次联系赵有德，但电话总是接不通。他看看时间，也不知道李齐劲的家长会开完没，其他人他觉得不太合适问别人意见。他摩挲着手机，最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刚叫了一声妈，小秋的眼泪便止不住。“妈，烈哥出车祸了，先做了七个小时的手术，但不太成功，医生说还要再做，但是风险很大，如果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可能后遗症很严重。妈，我该怎么办？”小秋虽然哽咽，但事情说得很清楚，小秋母亲一听便明白了，来不及安慰儿子，她握着电话陷入思索。不做手术，生命无忧，但如果瘫痪，就要拖累儿子一辈子，儿子是那种重情重义的人，绝不会抛下张烈不管；做手术风险很大，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相当于把张烈送上死路。她沉默了很久，小秋急切地又问：“妈，我该怎么办？烈哥姐姐也在，但她说必须我自己做决定。”
　　“儿子，我的意见是……”小秋母亲咬咬牙说：“做手术。做了至少有机会，不做连机会都没有。”
　　“可是，万一……”小秋看了张灵一眼压低声音，“万一……我怎么办？妈，我不敢……”
　　小秋母亲叹口气说：“保守治疗也不一定不能完全恢复，张烈年轻，身体又好，应该恢复得也快。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些决定是很难做，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现在去跟单位请假，坐晚上火车过来。”
　　“妈你别来了，这边人挺多的，不用来了。”
　　“那怎么行，张烈也是我儿子。”

　　小秋挂了电话含泪对张灵说：“我妈明天过来。”
　　“那我给张钢打电话让他们也过来。”张灵走到小秋身边，把小秋正使劲揪着头发的手拿下来，轻轻抚着他凌乱的头发柔声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姐相信你。”
　　小秋把头埋在张灵胳膊上哭着说：“我不敢冒险，万一烈哥怎么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不能冒险！我宁可伺候他一辈子！”张灵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抱住小秋，一样的泪流纵横。

　　小秋的手机响起来，看到来电是赵有德他迅速接听。“你跟谁打电话呢手机一直占线？”赵有德劈头就问。
　　“跟我妈。你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
　　“张烈的手术安排好没有？”
　　“我就猜是你找的人。但是……我不太想做手术，医生说风险很大。”
　　“胡扯！我费多大劲给你联系的手术！你不许胡来，我很快就到！”赵有德不由分说挂了电话，小秋这才明白刚才赵有德手机打不通，应该是在飞机上。凌晨给他打电话时听他语气很淡，心里还挺失望。
　　老赵来了！小秋顿时觉得心里没那么乱，腰也硬了些，他这几个小时整个人软软的只想窝在哪个清净角落里，但不得不一直在硬撑着。

　　大约一小时后赵有德来到医院，跟张灵客气打完招呼，他对小秋说：“赶紧签字同意手术，越拖越不好知道不！”看到小秋瘪着嘴欲言又止，他对张灵说：“麻烦您让我单独跟小秋谈谈。”张灵点点头带上门出去。
　　“老赵！”小秋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赵有德立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宝贝，别紧张，一切都会好的。你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我一刻没停联系人，到十二点才找到这边可靠关系，然后立刻坐飞机往这边赶。刚才在路上打电话问情况人家说家属还在犹豫做不做手术，把我急的！小秋，你别犯糊涂，你必须赌一下拼一下！”
　　“那是拿烈哥的命赌，你当然说得轻松！”
　　“要是不做手术，张烈肯定瘫了，你以为他将来会感激你？我估计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半死不活没尊严活着！”
　　“医生只是说可能性大，又没说一定！但是医生说做手术风险很大！”
　　“做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割个阑尾还死人呢！我费了多大劲，你还在这儿矫情，快去签字，让医院赶紧安排手术！”
　　“不！”小秋在赵有德怀里哭着挣扎。“万一烈哥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还让我做手术不？”
　　“那也要做！”
　　“万一烈哥死了，我就杀了你！然后我也去死！”
　　“好，万一张烈死了我给你赔命！我宁可让你恨我一辈子，也不让你后悔一辈子！”
　　小秋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放声大哭。

　　赵有德紧紧抱着小秋，他当然知道小秋内心的挣扎有多痛苦。但他相信张烈一定会没事。大概是受这次西藏之行浓厚的宗教氛围影响，他开始相信宿命，他相信老天爷绝不会再让小秋受苦受伤，所以他相信这次一定能赌的赢。

　　李齐劲开完家长会把女儿送到白敏单位，对白敏说他还得去医院，看到白敏脸上又是愠怒又是鄙视的表情，他解释说：“张烈出了车祸，现在还没过危险期。”
　　白敏当然认识张烈，她也知道张烈是李齐劲最好的朋友。张烈去过她家多次，我对张烈印象一直不错，热情风趣，做得一手好菜。听到是张烈出车祸，她也愣了一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齐劲回到医院，从护士那里打听到小秋办了住院手续，找到病房时看到张灵站在门外，他走过去依稀听见小秋的哭声，便忙问怎么回事。张灵把他走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问：“你觉得该不该做手术？”
　　李齐劲说：“一般而言不到万不得已不采取保守疗法。但是……唉，如果是我至亲的人，我也下不了决心。”
　　正说着门打开了，小秋看到李齐劲轻声说：“小李哥你回来了。”李齐劲轻轻抱了抱小秋接过他手里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说：“我去给医生送去。”李齐劲心里有些遗憾，如果不是去开家长会，帮助小秋下决心并安慰他，让他在怀里哭的应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