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龙少阎

13、拜师

　　康熙四十年，正月庚戌，康熙行幸五台山，命皇太子胤礽，皇四子多罗贝勒胤禛，皇十三子胤祥随驾。自畅春园启行。是日，驻跸良乡县窦阁庄。

　　赫福瑞送胤禛去畅春园回来，站在后花园中总觉得这贝勒府中少了什么，没有前几日那般有生机。抬手抚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心里又觉得很踏实。

　　那扳指是用什么玉雕琢而成的，赫福瑞并不知道，可是戴在手中的感觉却是很舒服。扳指素面的，满绿而清澈如水，但光泽柔和，对着光看仿佛望见一片淡绿的湖水。唯有的遗憾就是面上有着少许的磨损，想必是以前胤禛戴着射箭时留下的。内侧用满文和汉文写着：二人平心。还刻有爱新觉罗胤禛的私印。

　　虽然赫福瑞没有开口问过胤禛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小庭院里的小吉祥，但不管记不记得，这个扳指，还有胤禛那日的话都让赫福瑞的心有了答案。

　　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看着上面的字迹，叹了口气。原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终究还是要回去那个地方。把拜帖收好，赫福瑞便向着后门走去。

　　在出后门时，守卫远远的见到赫福瑞就招手笑道：“福瑞，你姐姐这些日子可好？”

　　赫福瑞的姐姐玉佳在这府里侍女中算是出落比较标志的，再加上赫福瑞又是胤禛身边的侍卫。这府中还未成家的侍卫，护卫就常常向他打听玉佳的事。赫福瑞并未因为他们的大胆而生气，反而会时不时的和他们说些姐姐的事情。只希望能从中为自己姐姐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家。

　　“她在福晋那儿过得挺好的，昨个儿福晋还赏了件粉菊旗服给她呢！穿起来可好看了。”赫福瑞拍着那护卫的肩膀，指了指后门，“我今个儿有事出去，若是瞧见我姐，帮我说一声。”

　　“好咧！”那护卫咧嘴应了声，当目光落在赫福瑞拇指上的扳指时，脸上的笑便僵硬了起来。躬着身为赫福瑞将后门打开，护送着他离开。

　　赫福瑞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奇怪，却没有心思多想，大步向外走去。

　　站在田府大门外，赫福瑞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看了一会又抬头看紧闭的朱门。拜帖已经送进去有半个时辰了，却没有人出来说结果。恐怕是因为他只是个奴才，所以人家根本没打算见他。

　　大门边上的侧门缓缓的打开，一个小厮探出脑袋对着赫福瑞招了招手，懒懒的开口道：“老爷要见你。”

　　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赫福瑞跟着那小厮往里走。动了动唇，想着等等见到田文镜该说些什么。但愿田文镜还记得他，还记得当日说过的话。

　　田文镜坐在偏厅的太师椅上，手持着刚刚收到的拜帖。红底烫金字，内侧用瘦金体共枕的写到：皇四子多罗贝勒府奴才参见。

　　把帖子压在桌上，端起茶杯轻轻的转着杯盖。原本田文镜不愿相见，比较康熙帝不喜结党营私，忌讳官员和皇子阿哥过于亲近，尤其现在皇四子和康熙帝登五台山的时候，皇四子府上的奴才前来，落到谁的嘴里都会掀起一阵波澜。

　　可帖子上的字迹实在是眼熟，让他想起一个故人。

　　赫福瑞来到偏厅，看了眼低头望着茶杯出神的田文镜，便撩起前摆，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奴才赫福瑞见过田大人。”

　　田文镜手一顿，杯盖轻轻的砸在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想要看清对方的样貌，却只看到一顶厚厚的暖帽。

　　“抬起头来。”

　　赫福瑞缓缓的抬起头来，冲着田文镜露出淡淡的微笑。

　　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搁，田文镜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急声道：“侧头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知道对方想要看什么，赫福瑞侧头把没有痣的耳朵露出来。很快就听到田文镜催促道：“另一边。”

　　露出另一边，赫福瑞便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对着田文镜拱手道：“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四公子！”田文镜已从椅上站了起来，疾步走到赫福瑞的身边，抬手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发出的声音颤抖着如风中的落叶，“你……你还活着……你没死！都这么大了，这么大了！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为什么会成为四贝勒府里的奴才了？”

　　“先生还记得我。”赫福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反手扶着田文镜让他坐下，“那场火没烧死我，娘亲带着我和姐姐逃出来了，以后那家便与我没有关系了。这年前娘亲刚刚去了，四爷将我和姐姐买进府中为奴。”

　　“你也坐。”将赫福瑞按在一旁的椅子上，田文镜冲着外面喊道：“还不端茶上点心。”转头看向赫福瑞，仍旧不敢相信的摇着头，“起先看那字我就觉得眼熟，若不是看到你耳垂的黑痣，我还真没人出来。越长越俊秀了，再几年这京城里的姑娘各个都要对你动芳心了。”

　　赫福瑞耳根一热，抬手摸着自己耳上的黑痣，确实是个明显的痕迹，恐怕要想个法子把它去掉了。

　　田文镜瞳孔一缩，伸手按着赫福瑞的手，低声说道：“你这扳指哪来的？这翡翠满绿武玉扳指你也敢随便戴，不怕死吗？”

　　“这是翡翠？”赫福瑞睁大眼睛盯着手上的玉扳指，他哪认得什么是玉，什么是翡翠。可是他知道翡翠扳指非皇亲贵胄，常人不得佩戴。这种等级逾越可是死罪啊！

　　“这是四爷给我的……不能摘……”

　　“四贝勒给的，那你就戴着，只是尽量藏着点。你和四贝勒倒是有缘，这样都能再遇上。”田文镜拍了拍赫福瑞的肩膀，看着这个少年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扳指。

　　犹记当年，那梧桐树下持笔练字的孩童。时光转瞬，八年就这么过去了。田文镜还记得那时候他无意中走到那个破败的庭院，就看到红黄绿举着笔站在树下写着字。风一吹，写满字迹的宣纸向雪片一般在空中转着。唯有一张用瘦金体写着‘凤栖梧桐’四个字的纸落在他的手中，当时他就开口问道：“凤栖梧桐，你这儿有梧桐，可有凤凰？”

　　随着思绪，田文镜便把话说出了口。赫福瑞一听，低声答道：“此处栖有一凰一凤。”两人相视一笑，赫福瑞起身拱手道：“先生当年说愿收我为徒，此话还可兑现？”

　　“自然兑现。”田文镜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赫福瑞，让他跪下。

　　赫福瑞端着他跪在田文镜身前高高举起，“先生请喝茶。”

　　“你说终有一日会飞出那个牢笼，如今你已经做到，又为何要回来？你现在跟着四贝勒，总有一日会和你阿玛遇见的。”田文镜接过茶，喝了一口，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递给赫福瑞，“这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接过玉佩，赫福瑞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抬首用黑黝黝的双眼看着田文镜，“先生觉得我和四爷可算有缘？”

　　“如此都能遇到，自是有缘。”

　　“凤凰择木而栖，那四爷便是赫福瑞求的那棵梧桐。”

　　田文镜叹了口气，虽然他和这个孩子只有一面之缘。可是那一面，那些话，他都记的。

　　‘我虽不吉，可凤栖梧桐，我住的地方有梧桐，我便是凤。终有一日我会凤凰涅槃，洗去这身不吉，飞出这个牢笼，证明给世人看。’

　　“四贝勒如何想，我不知。但你要记得，凡事多看，多听，少言。以后我会把功课写在纸上让人送给你，你就不必再来了。免得落人话柄。”田文镜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有开口道：“你阿玛……该认的时候还是认吧！若是四贝勒有心，你阿玛对你有愧，自会对为你着想的。四贝勒府中有个幕僚叫戴铎，你可以跟着他学点。记住，有些时候君子是斗不过小人的。回去吧！”

　　“谢先生教诲。”赫福瑞又拜了拜，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就听到田文镜说道：“这儿不适合你，你当初就该远离京城。”

　　“命该如此，天意不可违。”

　　出了田府，赫福瑞缓缓的走在街上。紧紧的抓着手上的扳指，这一步是他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走下去。

　　为了那个人，那个知道他是不吉之人还愿伸出手的人，倾尽一生又何妨？

　　小启子站在一旁，无聊的从酒楼窗台向下望。最近他家主子有点奇怪，总会莫名其妙的发呆，还会莫名其妙的笑，简直就跟魇镇似的。

　　“咦？”

　　“咦什么咦？没见爷烦着吗？”胤祯抬起头看着小启子，没好气的端起桌上的酒仰头喝尽。

　　“那不是四爷府上的奴才吗？就是爷您让查的赫福瑞吗？”

　　“他在哪？”胤祯猛的站起来，往窗下望去，当下就一脚踩在窗栏上，一副要跳下去的样子。

　　小启子连忙抱着胤祯的腰，惊叫道：“爷，您别吓我啊！这可是二楼啊！”

　　“放开我！别让那小子给跑了！”胤祯挣开小启子的手，转身便往楼下冲去。

　　小启子楞了一下，想着莫不是这个叫赫福瑞的给他家主子下了魇镇？所以主子现在逮他去了？

　　走在街上的赫福瑞感到身前多了一个人，抬眼就看到一根手指指在他的眼前。顿时身子僵硬，冷汗直流。

　　“你小子怎么在街上闲逛？”胤祯指着赫福瑞叫道，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里一恼，手指又往前一些，“爷跟你说话呢！”

　　赫福瑞瞳孔收缩，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手指上。肩膀微微的抖着，张了张嘴想让胤祯把手拿开，可是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汗水更是像雨水般落下。

　　“跟你说话呢？你盯着我的手看什么？喂！喂！”

　　赫福瑞只觉得眼前刺痛，终究受不了整个人向后倒去……

　　胤祯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捞住，拍着他的脸叫道：“怎么回事？我可没打你啊！怎么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