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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中正四十九年,春
      丞相府的一间古式茶室内,手握大秦王朝权柄的两人——赵易和尉迟鸾难得平和地相对而坐。
      赵易并没有坐在主人家应坐的主位上,而是坐在了尉迟鸾对面的客座上。
      两人的下手边,韩子敬跪坐在蒲席上,面前的托盘上摆着一套白瓷的茶具。

      韩子敬手持水壶,将滚烫的热水分别倒入两只茶杯,温了杯,再将水倒掉。又一手持了茶罐,一手拿了茶勺,将茶叶均匀地拨入两只茶杯,分别倒了些水,让鲜嫩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舒展开来。
      待了一会儿,他高悬起水壶,壶嘴微微下斜,热水冲下来,落在茶杯中,茶叶随着水流旋转。两杯茶汤都满上七八分时,韩子敬停下来,将水壶置在一边。然后端起茶,递给一直等在一边的尉迟鼎贤。
      后者又依次将两杯茶奉在赵易和尉迟鸾的几上,然后才退到自己父亲身旁,恭敬地跪坐其后。

      赵易托起茶杯,向尉迟鸾笑道:“这可是今春新采的嫩茶,今早才由人送进京来,尉迟大人请尝。”
      尉迟鸾低头看了一眼,嫩绿的茶叶一半已经沉在杯底,一半仍在茶汤中上下翻滚,沉浮不定,热气蒸腾起来,带着一股浓郁的清香,确是引人垂涎的好茶。可他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身体向后倾仰,摆出拒绝的姿态,“老夫一声戎马,粗俗惯了,可比不得大人雅致,会享受这新采的好茶,丞相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就不必拐弯抹角的了。”

      赵易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放下茶杯,“好,太尉一向都是如此快人快语,那老朽也就直说了。太尉应该听说今早皇上将魏大人杖责的事情了吧。”

      尉迟鸾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笑了笑,“魏德久那老东西吗?倚老卖老,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清夫人除夕夜离世,丧礼同于皇后之制,之后停棺武铜殿,与皇后并棺,待皇上驾崩后将与帝后尸身一同,送入帝陵安葬。
      整整三天的祭祀,都是由皇帝亲为。而待祭祀一过,皇帝便染了风寒,回来吃下几副汤药,非但未好,却反而越见虚弱。
      及至上月,皇帝病情愈重,已连早朝都无法主持。
      然而东宫太子之位却仍然悬而不置,朝中大臣无不暗自担心皇帝一旦突然驾崩,没有继位人选,会引得朝廷动荡,可皇帝病中性情暴躁,所有前去请求皇帝立嗣的大臣都被疑心是在诅咒皇帝活不长久。
      待最先去劝谏皇帝册立太子的大臣被重责后,朝中已没有多少人敢再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

      而魏德久乃是两朝重臣,先皇时期便得重用,更是当今一朝的第一位丞相。不过他年老体衰,早已在家中休养多年,不问政事。
      这一次却是倚老卖老,明则是为朝廷担忧,暗则却是想要为燕王刘慎说项,希望皇上能够将之立为太子。
      可惜他的觐见非但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得到皇帝应允,甚至还换来了一顿杖责,以致面目尽丧,性命也岌岌可危。

      赵易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垂下眼,“尉迟太尉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尉迟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脸上却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丞相所谓这件事情,是指皇上打了魏德久呢,还是册立太子一事?”
      赵易笑,“两件事情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尉迟鸾冷冷地撇了撇嘴角,“皇上打魏德久,那是因为魏德久本就该打。而册立太子嘛……那是皇室的事情,恐怕却不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该商讨的吧。”

      赵易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两声轻笑,转过头,冲向正咬着一根茶叶状似发呆的韩子敬道:“子敬将不久前告诉我的猜测再说出来给尉迟太尉听一次如何?”
      韩子敬闻声抬起头,舌尖轻舔,直接将茶叶含进口里,嚼了嚼,皱了下眉,吞进去,才道:“魏大人今日被打,朝中有人猜测是因为皇上并不想把皇位传给燕王,子敬以为,这一点,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哦?”尉迟鸾斜眼睇过去。
      他一向都不太喜欢韩子敬,除了是因为韩子敬与赵易亲近外,更主要的原因却是韩子敬与他有着太过相似的经历。
      两人都是因为姊妹的关系才得到皇帝的宠信,相同的境遇让两个人总是被同时提起。
      可不同的却是,尉迟鸾本就是出身世家,并且在得到皇帝的任用后是真正靠着军功服众。
      而韩子敬却出身寒门,入仕后未立寸功,完全依仗着皇帝的偏宠才得以拥有今天的一切。
      这让尉迟鸾在打从心理便瞧不起韩子敬的同时,更是对于被别人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而感深恶痛绝。
      所有在韩子敬的面前,尉迟鸾总是要努力地压制,才不致让自己的厌恶太过扎眼。可饶是如此,这厌恶却也是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可韩子敬却像是丝毫都没有感受到他的不屑般,仍旧自在地道:“对的一半在于,皇上确是不想把皇位传给燕王。燕王虽然文章武略都为众皇子之表,可却并不得皇上宠爱;可错的一半却在于,皇上不喜燕王,可他也同样并不喜欢其他皇子。事实上,不管他喜不喜欢,他都只能把皇位传于燕王,因为除了燕王外也再无旁人可以继承大秦。这是皇上的无奈,也是他迟迟不愿册立太子的原因。可不管愿意与否,这太子,皇上仍是早晚要立的。”

      尉迟鸾静静地听韩子敬说完了,却只是嘲讽地勾起了嘴角,“那又如何?丞相和韩校尉今天请老夫来,不会就只是为了告诉老夫,皇上早晚会立燕王吧。”

      赵易呵呵一笑,将尉迟鸾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尉迟太尉!”他重重地唤了一声,“燕王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太尉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冷笑,“老朽知道,尉迟太尉最近跟燕王的关系不错。不过……以燕王之志,太尉,你觉得等到燕王有一天真地当了皇上,还会让太尉你继续把持军中的权力吗?尉迟太尉别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尉迟鸾面上不动,心里头却是颤了一颤。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几上的白瓷杯,杯内的茶水已经凉了,茶叶沉在杯底,已经再没有了上下翻腾的力气,安静得就像是躺平在棺材里的老人。
      再抬起头来时,他脸上的不耐表情已经不见,却代之而起另一种更为冷酷的阴鸷来,“丞相的意思是要燕王当不了太子?”

      赵易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尉迟鸾重新低下头,拿起茶杯,如同饮酒般将茶一饮而尽。
      茶凉了,香气已散,只剩下浓浓的苦味。
      再放下茶杯时,他却笑了一笑,“那么,丞相打算让谁来坐上皇位呢?蔷夫人的儿子吗?”
      他将蔷夫人三个人重重地念了一遍。那位精于算计的夫人给面前这个丞相送了多少礼物,他可不是全然不知。

      果然,赵易笑了笑,“十九皇子年幼,难道不正是继承皇位的好人选吗,尉迟太尉?”
      尉迟鸾冷笑,“再怎么年幼,也总有长大的一天吧。丞相不是刚刚才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难道丞相只想再当十几年丞相,然后就跟魏德久一样,回家休养去吗?”
      赵易面上一冷。

      尉迟鸾却继续道:“况且,别忘了蔷夫人是个怎样的女人。难道丞相觉得她今日巴结你,等他日她成了太后,也还会继续巴结你吗?”
      尉迟鸾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下,就差没有直接冲着赵易吐出一句“天真。”
      赵易一直维持良好的客气表情终于有些破裂开来,他忍着气,道:“那太尉的意思是……”
      尉迟鸾闭上眼,想了想,再睁开时却转头看向韩子敬,这倒是他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韩子敬。
      “韩校尉为何不说话了?”

      韩子敬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尉迟大人担心得是,就算是再小的孩子,也确实总会有长大的一天。”
      他的话说到这里却顿住。
      “然后呢?”赵易跟他绕久了,一听就知道他这样说肯定是还有下文,却生怕他在这时候又玩起他那套“我偏不直接说给你听”的古怪游戏,赶紧出声询问。

      韩子敬道,“可是,如果小孩子长大了,却跟没长大一样,那两位大人的担心不就是不存在了吗?”
      赵易皱起眉,“什么叫做长大了跟没长大一样,子敬你就不能有一次把话说明白的时候吗?”
      一直没有做声的尉迟鼎贤这时却领悟过来,“韩大人是指十六皇子刘衍?”
      赵易沉思道:“刘衍……那个傻子……”
      他抬头,与尉迟鸾的目光相对,后者别有意味地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温柔的女声。
      “大人,韩大人府中的下人过来传话,说皇上召见韩大人立刻入宫。”
      室内三个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韩子敬的身上,他起身,理了理衣服的下摆,躬身道:“即是如此,在下便向两位大人告辞”
      尉迟鼎贤也赶紧站起来,向赵易和尉迟鸾施了礼,“那鼎贤便去送韩大人一程。”

      两个人从赵易的府中出来,坐进马车。
      韩子敬笑道:“尉迟大人其实不必送我的。”
      尉迟鼎贤道:“可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若不能得韩大人解答,怕是会睡不安寝。”
      韩子敬偏了偏头,“哦?是什么事竟会让尉迟大人你如此在意?”
      尉迟鼎贤直视向韩子敬,“下官想知道,韩大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韩子敬笑,“尉迟大人的话,子敬可不太明白。”

      尉迟鼎贤轻笑道:“赵丞相和父亲现下等于是分掌大秦权柄,而燕王现下虽与他们两人交好,可一旦他坐上王位,立刻就会想办法削弱两人的实力。所以就算明知燕王是最好的王位继承人选,丞相和父亲也绝不会让他登上王位。他们两个,为的是保全自己的势力。可韩大人却是为了什么呢?韩大人既然认为皇上有意立燕王,那就该知道,大人一旦选择跟随丞相和父亲改立,那一个不好可就是杀头的大罪。韩大人真地要冒这个险吗?冒了这个险,韩大人能够得到什么?”

      韩子敬没有立时回话,却是掀开了车帘。
      路旁的桃树已经吐出细白的花芽,要不了多久就会开满白花。
      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缓缓道:“这花芽的颜色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尉迟大人知道是谁吗?”他顿了一下,却并不要尉迟鼎贤回答便又继续道:“这颜色让我想起那天大理寺阴暗的刑房中,高河惟刑过刑后那张苍白的脸。”

      尉迟鼎贤面上不变,袖下的拳头却悄悄地握紧了。
      只听韩子敬继续道:“可尉迟大人知道我为什么会有兴致去看高河惟行刑吗?”
      他又停顿了一下,又自问自答,“因为那天尉迟大人以为我对高河惟有兴趣,便问要不要帮我将高河惟弄来。我那时就想,高河惟固然漂亮,可他乃是叛逆之子,是死囚啊。尉迟大人就算能帮我弄到他,也不过是一两次罢了,况且如果被人知道,那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尉迟大人这究竟是想讨好我呢,还是想害我?”

      韩子敬微笑起来,颇有深意地看向尉迟鼎贤,“我想尉迟大人应该不是想害我,毕竟就算我因此获罪,皇上总也不会杀了我吧,顶多是惩戒一下。那尉迟大人这么做的目的却究竟是什么呢?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尉迟大人是觉得我是唯一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话,求皇上放那孩子一条生路的人。尉迟大人,是希望我看上那孩子,从而救下他吗?”

      韩子敬放下车帘,嘲讽地翘起嘴角,“可是,尉迟大人可还真是一个冷血的人呢。既然不想他死,那明明可以自己来求我帮忙,却用这种方式要让自己置身事外,不管高河惟最后会变成怎样,也无所谓吗?”

      尉迟鼎贤静默了好半晌后,才默默地勾起唇角,笑起来。
      他的头微微地垂着,目光却死死地盯在韩子敬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鸷和残忍,“我倒是真不明白韩大人在说什么呢。”

      韩子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尉迟大人明白与否并不重要。因为子敬根本毫不关心大人想要什么或不想要些什么,所以……大人也不必关心子敬的目的。只是……子敬可以向大人承诺,一旦我得到我想要的,那大人也必定会得到大人想要的。尉迟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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