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晓》苏月

11、月落谷，两清泪

　　很小的时候，很向往村外的世界，因为从来没有去过..总是以为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是最美的..现在，于村外游赏那么久，突然觉得故里才是最美的地方...

　　“妹，跟哥哥说说月落谷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小时候阿，我经常问阿嬷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问题。”

　　我神秘地微微一笑，“什么问题？”哥哥宠溺地笑问。

　　“我总是问阿嬷为甚么故里要起名月落谷呢？阿嬷总是耐心地给我一遍一遍讲故里里的传说故事。”我仿佛沉溺在了孩童时的回忆里面，久久不得自拔..

　　“月落谷得名于崤山上的落谷...那儿曾经有一片很美很美的大海..海的女儿是那儿的主，她庇佑四方..可是有一天大海干枯..海的女儿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般...原先崤山便顺着月光落下一片土地...”

　　“也就有了月儿的故里，月落谷了？”

　　“是呢，我知道这个故事很天真，可是我们那儿的孩子都喜欢听呢...我经常会问阿嬷海的女儿去哪了？阿嬷总是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晓，也许她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了...”

　　“...”

　　“呵呵，哥哥觉得我很傻么？”

　　“月儿..”我伸手拉住哥哥的手。

　　“故事总是故事，我相信海的女儿一定是找到自己的幸福而离去的..”在我心里面，有的时候，爱情高乎于一切...我承认我的自私，只是有谁不愿期盼那种长相厮守的爱情呢？

　　长安时，故里居，翩孺起，不相离。少恭...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翻越了一个又一个山头，远远望去，黄河瀑布一泻千里...穿越黄河领域，就到了故里了...

　　“哥哥，你看。”我遥指着远处的瀑布，那种奔放洒脱的气势，让人热血沸腾起来了...

　　“当真壮观！”

　　我自豪地攀上山之顶峰...看着故里独有的风光..

　　“哥哥。我的故里不逊于洛阳吧。”

　　“恩，果不其然。”

　　“快走，故里不远了。”那种思乡情切的感觉支配着我拉着哥哥快步前行...

　　好想好想故里的味道，就像故里的小溪一般，静而柔和，就像这黄河瀑布一般，滂沱...

　　我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故里的方向，大声呼喊，“月落谷，紫月回来了，紫月回来了！”

　　再也没有词语能够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月儿..！”哥哥宠溺地看着我疯，看着我笑...

　　“哥哥，我要带你去见全村的人，告诉他们你是我最骄傲的哥哥！”

　　“好！”他轻轻地刮了我的鼻子，那种宠溺地味道夹杂着故里那种熟悉的味道，我感觉心里被幸福塞地满满的...

　　抬头仰望蓝天，云朵，还有永远光亮摧残的太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踏上故里的土地，我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一扫多天来的长途奔波之苦...

　　“哎？紫月姐姐！”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小虎子..他长得有半个大人那么高了..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笑颜，后脑勺拖着一个寓意平安的小辫子...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么些年了，小虎子长大了，却仍旧未脱去稚气..我多希望能如他一般，永留天真..

　　我轻轻地张开双臂，把小虎子拥在怀里，他身上早已没有孩子般的奶香气，但是依旧令人怀念..

　　“小虎子，有没有想紫月姐姐？”

　　“有！我天天盼着紫月姐姐带大糖葫芦回来。”

　　“都长这么大了，还就知道吃。”我取过从长安买的糖葫芦放在他手里，我答应过他的，定然不会食言...小时候阿嬷就时常告诫我，承诺别人的，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兑现...阿嬷..

　　“小虎子，来，他是紫月姐姐的哥哥，快叫紫云哥哥！”小虎子露出还没长出的门牙，傻傻地冲着哥哥一笑。“紫云哥哥！有没有糖吃？”回头看见哥哥发窘般地站在那边，估计他也没有预料到小虎子这般好吃..手上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脑袋里面还想着糖果...

　　“虎子乖，紫月姐姐带你买好多好多的糖果好不？”我对着哥哥无奈地笑了笑..

　　“恩..紫月姐姐，你看，那边的是小六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调皮的小六子也长高了不少...

　　“六子！”我向着他招了招手，他好奇地往我这边跑了过来...

　　“阿，原来是紫月姐姐，你可回来了，我的鞭炮呢？”

　　听老人家说小孩子的记忆力是最好的，果不其然...

　　“诺，这可是长安城的烟火，这边可看不到。”

　　“是吗是吗？”小虎子和小六子立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放，我赶忙拦住了他们。

　　“这烟火要在晚上放才好看哦。”

　　“哦~”看他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猜想他们肯定也等不到晚上了..

　　“对了，宁婆婆还好么？”

　　“宁婆婆？呀~”小虎子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

　　“爹爹说宁婆婆去了很远的地方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阿嬷会去哪？转念一想，不及思考，我飞奔回故里的小木屋...

　　“阿嬷！阿嬷！”小木屋一览无余，可是没有阿嬷的身影..内心不安的影子愈显愈大..

　　我赶往阿嬷经常去浣溪的小河边，“阿嬷！”我根本找不到阿嬷的身影..不..

　　“阿，是小紫月啊。”

　　“于伯，我阿嬷呢？她去哪了？”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住在对家的于伯...

　　“哎..”于伯无奈的摇了摇头..“宁家婶婶前不久，患瘟疫走了..”

　　“...”患瘟疫..走了...！于伯这句话像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哎，小紫月啊，节哀顺变啊。”于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我一个人站在平静的小溪边，恍如隔世，这一切都是梦境吧...当我于一个转身之后，还能看见阿嬷提着竹楼于河畔浣衣...

　　“月儿..”哥哥担心地唤了唤我，我却仿佛毫无知觉了...

　　为何故里的瘟疫，却单单带走了阿嬷呢？这不是真的，于伯肯定是跟我开了玩笑的...

　　我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相信阿嬷她...她...

　　“月儿..”哥哥拉过我，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我...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小溪静静地流淌...我回忆起小时候，阿嬷在河畔浣衣，我就坐在礁石上吹笛子...每次看见阿嬷累的满头大汗，我的心里好难过...

　　“阿嬷..”我站在阿嬷的背后，我多希望我早点长大能够帮助阿嬷...

　　“乖月儿，阿嬷很快就浣好了..”

　　“阿嬷，月儿希望快快长大，能够帮阿嬷浣衣..”

　　“傻月儿，我的月儿长大可不能像阿嬷这般没用，月儿一定要琴棋书画样样精，也要找到你的亲人..”

　　“月儿不要，月儿只要阿嬷..”

　　“傻孩子..”阿嬷慈祥地对我笑笑，“月儿再吹首曲子给阿嬷听，听见月儿的曲子，阿嬷干活儿都有力了。”

　　“真的么？”

　　“恩！”

　　“好。”

　　原处的礁石早已被矿匠采取，剩下的只有零零碎碎的石子...

　　物是人非，事事休；两行清泪，一腔悲。

　　阿嬷，为何你连月儿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呢？是在责怪月儿迟迟不回来看你么？

　　“月儿..别这样。”哥哥轻轻为我拭去脸颊的眼泪，可是眼眶里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你这样，阿嬷看到也会伤心的，对吗？”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脑袋里面小时候的画面，一幅幅地显现...

　　“哥，让我一个人静会好么？”

　　“好。”哥哥拍了拍我肩膀，离开了...

　　我缓缓地蹲下身子，轻轻用手舀起了小溪里的水花...看见平静的河面荡起的涟漪，我不禁开始彷徨...那年，我为何要离开故里去寻找亲人...其实在我的生命里，阿嬷就是我的亲人...我为何还要去在乎那微薄的血缘之亲呢？

　　血浓于水，但是血液里面却少了水的灵动，水的清澈...

　　阿嬷...我和你..本是来自于不同地域的人...但是你收养我，抚养我，我却无法报答你...

　　邻家婶婶说，因为不知晓我突然回来，已经把阿嬷葬在了落谷坟里...

　　阿嬷，我连为你穿上孝衣的资格都没有...泪水轻易之间已经落满面庞...

　　我拿着一篮子的纸钱走往阿嬷的坟前..我只愿阿嬷，来生能够偿还我这辈子欠你的...

　　远远地看见有人在烧纸钱...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赶紧快步至前，想要看清他的正面..

　　行至坟前，赫然的刻着一列小字..宁氏素娟之墓..右边刻着，一女，紫月...

　　我来不及思考眼前的男子到底跟阿嬷有怎样的关系，我跌跪在阿嬷的坟前，眼泪迅猛地往下落...

　　感觉背后有一道冷冷地目光，可是我无暇去理会...

　　燃起一支霓香，把带来的纸钱投入半烧的火中..我感觉我的心，似如这些纸钱一般，于烈火中燃烧殆尽..

　　“...你是她的谁？”沉默了许久，身旁的男子开口问道。

　　“养女..”

　　“你便是紫月？”

　　“..是。”

　　简单的问答之后，我们又陷进了无限的沉默..我不想去问他到底是谁，我想他要愿告诉我，他自己会说....

　　我机械般地烧着纸钱，感觉我的信念，我活下去的勇气，随着这些明火，一点点消失...

　　“她是我娘。”

　　“..!”男子的一句话将我狠狠地拉回现实，我回头打量眼前的男子，他的轮廓却是与阿嬷有几分相似...他那幽白的脸庞，在昏暗的深夜里突显出来...看他腰间配饰的玉，能想象地出他的地位...他是阿嬷的儿子..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我转过身去，继续烧我的纸钱...阿嬷从未跟我说过她还有个儿子，就算真有,,也不会是这样的富家子弟...

　　“为何现在才回来？”虽然我心里一点也不相信，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要尊重一下别人...毕竟没有人会傻到诅咒自己的母亲...

　　“幼年家遇不测，与母走散...”

　　“刚巧回来送终么？”我不屑地嘲讽他，他淡然地偏过头去，不理会我的嘲讽。

　　“...前日方寻于此。”

　　“呵，正所谓，血终究浓于水阿！”

　　“....”

　　“也许对于你来说，自有自己的说辞，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吧。”

　　“...”他视我的嘲讽于不顾，他只是陷入自己的思量之中...

　　从一开始我便讨厌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仿佛于世间无情...如果他真是阿嬷的儿子，那么他更当此一辱..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他集荣华富贵于一身，现今来给阿嬷送个终聊表孝心..这又算什么？

　　“阿嬷...”我轻轻地抚过阿嬷的墓碑..宁氏素娟这几个人不像是刻在石碑上，倒像是刻在我心里...

　　我跪在阿嬷的坟前，跪了整整一夜...而那个男子，也陪着我站了一夜...我不知道他是在忏悔，还是在自责..只是我们之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只听见我抽泣的声音..

　　黎明初至，我感觉好累好累，我想我就陪着阿嬷去了，就不会如此的累了..

　　“人死不能复生。”男子说着上前欲拉起我，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

　　“说着轻巧，就算你真是阿嬷的儿子，她也只是你的生母，没有感情就不会那么难过..你不会懂，你不会懂...”

　　“...”他稳稳地扶住我，一句话也不回..

　　“当你住在气宇轩昂的楼阁之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你的母亲...当你穿着琳琅绸缎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既然你从来没有想过她，那你还回来作甚吗？”我对着他咆哮，把我内心的愤懑，把我内心的悲伤，全部宣泄出来...

　　眼睛里面早已欲哭无泪...喉咙里面也感觉有种血腥的味道...

　　这些我全然不顾，我把这一切一切的罪责，都宣泄在他的身上...

　　“呵，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又能唤来什么？”

　　说完最后一句，我感觉全身像散了架一般...浑然然地倒了下去....

　　落谷的桃花开了，我牵着阿嬷的手走在崤山之上...放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指着飘落的桃花，抬头问阿嬷，“花儿落去哪儿？”

　　“花儿谢了，落去它该去的地方..”

　　感觉阿嬷离我越来越远，我伸手却抓不住她...阿嬷，你要去哪儿？为何丢下月儿...

　　“阿嬷！阿嬷！”我惊地呼喊出来...

　　“月儿，你终于醒了。”抬头看见哥哥担心的目光，我恍然明白刚刚只是梦...

　　“阿嬷呢？”

　　“...月儿！你没事吧。”

　　“阿嬷！我要找阿嬷！”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就要出去找阿嬷，哥哥一把抱住了我。

　　“月儿，你冷静一点...你听哥哥说..”我伏在哥哥的肩上，泪水却仿佛失去重力，一滴也掉不下来..

　　“月儿，阿嬷已经去了..但是你要振作...你也不想阿嬷在天堂看见你这样对吗？”

　　“不...不...”

　　“月儿..”

　　“阿嬷不在了，我一个亲人都没了..”

　　“月儿，哥哥还在，哥哥会一辈子保护你..”

　　我把头埋在哥哥的锁骨间，哥哥...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哥哥锁骨流进了衣内...

　　“哥..”

　　“哥哥在。”

　　“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丢下我，好么？”

　　“好。”哥哥在我耳边坚定说道，“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月儿，别忘了，你还有哥哥，还有欧阳先生，还有许多朋友..不要消一时之志，懂吗？”

　　“...”我点了点头，哥哥说的对，失去了阿嬷，站在我背后的还有许多人..他们都在关心着我..阿嬷..你看月儿这样的幸福..也请你..于黄泉路畔...走好...

　　跪在阿嬷坟前，深深地磕三个头，阿嬷，如若奈何桥边当真有孟婆引渡，我绝对不会喝下孟婆之汤..只愿来世，能够寻到你，还我今世欠你的情...

　　突然想起那晚那个男子，自称是阿嬷的儿子..他仿佛一片云，飘来于此，便失了踪影...

　　我想阿嬷肯定也是非常想他的，只是她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予了我..我是不是一个自私地小孩，抢了别人的母爱，还辱骂别人...

　　如果还能见到他，我一定会给他道歉...无论他遵循怎样的道义，于我来说，我占有了本属于他的一切..虽然至今，我仍旧不喜欢他那冰冷冷的眼神..但是这些终究都只是表面..

　　阿嬷..你曾经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一个辰星，守护着人间想要守护的人...那么阿嬷，我希望我能借由这萧瑟的笛音和这满天繁星，带去我最深沉的思念...阿嬷...你是否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