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安索

6、扶摇

　　刚刚从无忧谷出来，一则要给晴舞一个适应期，二是子辰的身体状况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杨清远决定留在这山清水秀的瓮城，暂时不回皇城。这正好应了晴舞的心愿，这么多年隐居山林的日子过去了，说实话，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世界的浮华与热闹，这世界与她，本是两体。说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概就是这意思。

　　杨清远给晴舞配了丫鬟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可是她更喜欢自己做。她也喜欢出去溜达，不愿意老呆在家里。杨清远笑她是个小野猫，到该吃食的时候就回来了。

　　这天，杨清远出去办事，对晴舞说他须得七日才能回来，晴舞不情愿的皱了皱鼻尖，说好吧。

　　杨清远刮刮她小小的鼻尖，笑道，“你可不许给我惹事，乖乖待着看看书写写字。”

　　晴舞白了他一眼说，“你真啰嗦。”

　　其实这么些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能见着面的机会却实在是太少了，他总是那么忙。不过总比在无忧谷的日子强，那会，一年都不一定见得上一次呵。

　　晴舞叹了口气，往子辰跟前一站，说，“姐姐今天漂亮么？”她这天穿了条湖蓝色长裙，芊芊玉立。子辰不屑的撇一眼她，说，“你哪天漂亮过？”然后眼睛又看向手上的书本，那是一本练功的书，子辰喜欢功夫，缠着杨清远教他功夫。可杨清远说子辰的身体现在不适宜，让他自己先看看书，子辰于是天天抱着那书不放手。晴舞也不生气，“是么？我可是打算出去玩啊，看来你是不想去啦？”子辰问道，“好像你打算带我似的，你哪天不出去玩啊？”晴舞说，“谁告诉你我一定不带你啦？你说句我漂亮我就带你去。”子辰冷哼一声。“我可走了啊。”子辰瓮声瓮气的说，“你今天很漂亮。”晴舞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哎？”子辰赌气似的声音巨大，“我说你很漂亮!”晴舞哈哈一笑，“走吧，我的宝贝弟弟。”

　　临走之前晴舞指了指桌上那本书，“你为什么那么想学武功”

　　子辰横她一眼，“要你管。”晴舞抬手想揍他，却只是轻轻拂了下他的脑袋，“没规矩。”

　　这几天的走动，晴舞已经发现，这个小城并不如当初进城时看到的那么和睦。一面是貌似繁华的商业，一面却是吃不起饭的穷人。正是因为它有了这些繁华，物价飞涨，大部分钱财都控制在商贾和官员手中，他们勾结互通使得穷人无以生存。

　　而瓮城西北角，便是穷人的聚集地，官员们不许这些穷人到集市上行走，他们要给两国互通的集市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于是乎剥夺了穷人的生存环境。穷人们也不敢上集市闹事，曾经有过先例，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最终出头之人以聚众扰乱秩序的罪名被杀头。众人心中怨气甚多，却再也不敢逾越官府赏赐的自由。

　　再加上，这一年天下大旱，瓮城周边都闹饥荒，老百姓们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人们随处歪在墙角，浑身脏兮兮的，饥荒已经闹得他们不成人样，和一街之隔的市集就是天壤之别。晴舞微叹了口气，对子辰说，“辰儿，听过那样一句话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子辰显然从未见过这么些难民，眉头紧皱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晴舞见不远处街口有个卖馒头的，从怀里掏出些银两给他，说，“大家都过来排队，一人拿点吃的。”卖馒头的有些不乐意，虽然钱不少，但这么些脏兮兮的人在他的摊子前排起队来，还怎么做生意！

　　晴舞拿眼横了他一眼，“动作快点，别自讨麻烦。”卖馒头的只能叹了句自己倒霉，也不知是哪家不知愁滋味的小姐，一时兴起来发发所谓的善心，只怕又要引起场骚乱，偏自己成了这乱的中心，还不能得罪这富贵小姐。霉，真霉。

　　饥民们见了这白发馒头的好事，眼中的滞气顿时扫空，只是盯着那白白的馒头，如同饿狼扑食，都挤了过来。甚至有人饿得受不住，伸手就抢别人手中的馒头，撕扯，咒骂，乱成一团。卖馒头的见了这场面也顾不得摊子了，缩头缩脑的就想走。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来给我发馒头！”一个娇脆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白绸挽住了他的胳膊，轻飘飘的就把他双腿扯离了地面拖了回来。

　　晴舞瞪着他喝道，“你就给我站在这，敢动动试试。”说罢，白绸又轻盈的飞向混乱的饥民，一根软绸而已，却顷刻间掀翻了人群正中拧打在一块的两个壮汉，众人顿时愣在当场，看着这个飞天仙女似的蓝衣。

　　晴舞微怒道，“有什么好抢的，本来是人人都有份的，却非得争个头破血流。大家都是同样饥寒交迫的人，也都知道别人的苦处，更加应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才是。我们不能让天不旱，但我们的心头一点热血，总不能被这酷暑晒干了阿!”

　　她又瞪着刚才打架的两个大汉，“你们两个，堂堂男子汉，居然当场打起来，男子汉的气节和胸襟呢？被狗吃了？”

　　两个大汉被她一瞪，揶揄着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那是个小小的女孩子，眼睛大大的，清澈无比。脸上虽沾满了灰尘却仍一眼就能看出清秀。“姐姐，不要怪爹爹了，他是为了我和娘才去抢的。娘病了，很多天没吃饭了，再不吃饭怕是活不下去了。”女孩说到后来渐渐垂下了头，“爹爹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害娘生病了。”

　　那个汉子冲过去一把抱起了女孩，“瑶儿，不关你的事，你娘从来都身子不好，跟你没关系的！”

　　女孩眼里有了盈盈的泪光，“爹爹，你不用骗瑶儿，如果不是你们把吃的都留给我了，娘也不会病得这么重。”

　　看着娇小的女孩，粗犷的汉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瑶儿，你不要这样想，娘和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好，知道么？即使，是用我们的性命来换。你不要内疚，爹娘只是爱你，不想要你受到伤害。”

　　女孩冲着汉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挣开父亲的怀抱走向晴舞。很久很久以后，她还一直记得那蓝衣女子站在人群中的眼神，悲悯，怜惜，却又澈然，仿佛堪破了一切的神。
　　她恭敬的低头跪在晴舞身前，“小女子扶瑶希望能侍奉小姐左右，望小姐成全扶瑶。”

　　晴舞被女孩坚定的眼神慑住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嗓音仍旧稚嫩，却已经是如此成熟与聪颖，难道，苦难真的可以使人长大，她，又吃了多少苦？晴舞无力的一笑，她只是觉得悲伤，“你确定么？跟着我，或许并不如在这百姓人家过的舒爽。”女孩点头，“扶瑶绝不后悔。望小姐成全。”

　　“瑶儿，这又是何苦？”几步以外的汉子似乎忽然不认识了自己的女儿，总以为她还那么小，坐在膝头嬉笑玩闹，却不知，她早已经在悄无声息中长大了，他们早该知道，不是他们的，终究是要离开的。

　　扶瑶伏地给汉子磕了三个响头，“爹爹，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您要帮瑶儿照顾好娘，瑶儿才能走的放心，这辈子没法给您二老尽孝道，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汉子摇摇头扶起女孩，“瑶儿，你要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爹娘也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记得，快乐二字，才是最重要。”扶瑶狠狠点头，强忍住眼中的泪，“瑶儿知道！爹爹放心。”

　　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跪了下来，“小姐，也带上我们家的孩子吧。我们实在养不活了他们，要不也不舍得送人，他们都很乖，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啊。”许多可怜兮兮的小孩子被推到晴舞面前，“小姐，我们给您做牛做马，您收留我们吧。”

　　晴舞看着这匍匐一地的人，看着那些渴望的眼神，她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们想办法的。”“小姐，你帮帮我们吧！”“小姐，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小姐……”

　　晴舞蹲下去扶起面前的一个老婆婆，“大娘，你快起来，你们都快起来，我真的没有那个能力，否则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小姐，求求你，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晴舞轻轻道了句对不起，返身离开。可是饥民们见状全都跪了下来，晴舞听到他们的头磕在地上砸出来的响声，一下，一下，狠狠的敲打在她心上。可是，不可以心软，心软之后，方晴舞，你是否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呢？没有的话，只不过是在残忍的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之后给他们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她没有回头的余地。

　　静静跟在旁边的的扶摇忽然拉了拉犹豫不定的晴舞，“小姐，人各有命，如果帮不了，就不可以心软，妇人之仁只能害人害己。”

　　晴舞瞥了一眼这个说出的话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符的孩子，“你认为你离开了那种境地就有资格这么说么！”

　　扶摇摇了摇头，没有一丝怯弱的看着晴舞的眼睛，“即使小姐没有答应带我走，我也会这么想，我了解小姐也有自己的生活，救人于水火必须是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情况下。何况，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人有责任一定得帮助你，小姐不愿意帮也是应当，所以，小姐即使不帮他们也没有任何过错。”晴舞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太过成熟，成熟的有些可怕。

　　晴舞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家里，心里却一直放不下那些饥民。她不可否认，她是个优柔寡断而心软的人，她看不得别人受苦，哪怕是毫不相关的人。她让丫鬟领扶摇去歇下，吩咐了些吃的，并告诉扶摇，“以后你就跟着我，谁的话你都不用听。”扶摇一路上都没再说话，这时应了声，“是，小姐。”

　　子辰看着扶摇出去，说道，“喂，她心思太重，留在身边怕是不合适吧？”

　　晴舞笑道，“你这是关心我么？”心想，“这帮孩子都不大，却都精明的紧。或者，根本就不该把他们当孩子看吧。”

　　子辰说，“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觉得她不知来历，太过危险。”

　　晴舞看着他，“辰儿，心思慎密并不是缺点，如若用的好，他会是伤害敌人的利器。”
　　子辰不再言语，他在心中感慨，她说起这些谋略之事都这么淡然，丝毫看不出戾气。

　　这时，门外一个小童送来一封信。

　　晴舞问道，“谁给你的？”

　　小童说：“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让给这个院子里穿蓝色长裙的仙女姐姐，我想就是你啦。”

　　晴舞一笑，递给他两文钱，“谢谢你了。”

　　信上只写着，“明日此时，城郊小亭。一人来见，有事相商。”

作者有话说

　　米有点击米有点击~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