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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毁灭的前夜 ...

  •   故事开始的时间是伽莱亚公历1633年4月16日,傍晚时分,最高执行官代理杜克兰•库尔特•巴陶斯基刚刚在十六号文件结尾处签好自己的名字,它们被交付出去,意味着很多人看不到17日早上的太阳。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伽莱亚人对太阳的好感不比星星更多。
      执行官放下笔,把目光投向官邸窗外已经变成黑蓝色的天空。这已经变成他的一个习惯,而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在看什么。那片天空空无一物,最好的夜晚也没有半颗星星。
      接收文件的是杜克兰的心腹,红云黑羽禁卫军的总管维斯莱特•玛杜拉。此时他刀切一样棱角分明的脸上少有地有了些微表情,那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兴奋。的确,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维斯莱特兴奋,大概只有亲手处决犯人这唯一的一桩了。
      “出发,今晚午夜之前,我要在地牢里见到那两个人。”杜克兰把视线从天空挪回同样乏味的总管的脸上,声音里有些疲倦和不耐烦,好像审问犯人这件事和排长队买菜一样让人火大。
      “了解。”维斯莱特绷直身体,当做敬礼。当然对维斯莱特这样的身材而言,绷直身体带来的视觉冲击足以抵消世界上一切军队的礼仪。他是那么的平且直,像一块被反复碾压过的钢板一样令人安心。
      杜克兰的不良情绪就这样被钢板总管消去了大半,于是他满意地转过身,继续全神贯注地欣赏他挚爱的、空旷的天空。

      如果我们提到圣女这个词,脑中浮现的多半是纯洁如同雪山一般的女人,她们面容冰冷,正气凛然,多半苍白无力却气场强大,搞不好还会什么毁灭性的究极魔法,而且用完之后多半要搭上自己纯洁的性命。
      玛丽安娜乍一看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眼下她号称月神的使者,狄安娜最后的女儿,月神教圣女。诸如此类的头衔挂在她脖子上,让她多少也有了些神性。
      见过玛丽安娜的男人几乎都会对她漆黑的波浪卷发和鲜红的嘴唇留有非常强烈的记忆。如果见的次数多一点,可能还会对她雪白的肤色有那么些印象。她只需要站在那里,比什么法律条文宗教圣典都有说服力。用她的追随者的话来说,那是神赐的美貌,没有谁比她更像狄安娜的使者,而且她本人并不吝惜用神赐的福利去造福神的其他孩子。
      狄安娜虽然是个双性恋并且很好色,但是应该不会喜欢别人说自己以貌取人。
      然而想要领导一群丢了女神的狂热信徒,光有神赐的美貌显然不足以为继,玛丽安娜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心机深重手腕老练的女人。但她注定是个神奇的历史人物,后世对她的评价或褒或贬,但都无一例外地承认,这个女人以她的无限忠诚和虔诚信仰打动了世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打动了罗德里格公爵,靠的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
      不管怎样,玛丽安娜就这样征服了狄安娜的大半信徒(多数是男性),成为领导忏悔宗半壁江山的掌权人物。

      但是在她自己的居所里,神圣纯洁都是过眼云烟,还不如一瓶死亡玫瑰香水来的实际。
      玛丽安娜•德尔薇,此时正躺在自己的暗红色玫瑰花纹的大床上,虽然被子像下雨前的乌云一样堆满床脚,但她身上实际有遮蔽意义东西基本只有她自己的那头乌黑的长发。硬要说她还穿了什么,大概是死亡玫瑰香水吧。
      这是罗德里格公爵为她提供的宅邸,就在离公爵府不远的贵族区大街旁,离帕兰迪撒王宫遗址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那里现在是一片废墟,并且有非常强烈的法力残留,就算当局不封锁,也没有几个正常人愿意靠近。
      当年的战争为王宫地区投入了远超出这个空间承受能力的魔法力量,加上之前的十二道封印被破坏,当这些超常规力量撤离之后,王宫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坍缩区域。杜克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建立了他的第一个政治资本。他控制了这个有可能毁灭帕兰迪撒的灾难,解救了当时还在王宫内部的幸存者,并借助精灵的力量封印了整个王宫区。
      事态平定以后,杜克兰宣布王宫区以上部分为一级封锁区,除了获得当局认可的魔法研究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这是杜克兰执行的最好的一条法令,因为笼罩在王宫区上空日夜噼啪不停的紫黑色雷电云说明,这的确是一条造福于民的合理规定。
      但是很多合理的事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让某些特殊人物通过打破它来扬名立万。玛丽安娜常常去王宫区下面祷告,只因为那是狄安娜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信众对她的这项举动给予了高度评价,却没有几个人敢于跟随。传说玛丽安娜靠近那片区域时,身体四周会发出光芒使她免受伤害,而其他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没有这种能力。结果就是玛丽安娜头上的圣女光环越发强大。

      圣女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这叹息声不大不小,刚好吵醒了她身边正在做梦的拉克图男爵。此时是半夜三点钟左右,所以这一声叹息的技术含量还是相当高的。
      男爵翻了个身,努力睁开眼睛,问了一句非常符合时宜的话:“呃……现在几点?”
      玛丽安娜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三点,也许是。”
      男爵短暂地迷茫了一下,随即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凑过来:“睡不着?”
      玛丽安娜点头:“其实我是被吵醒的,他们给我送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拉克图渐渐觉得这和他之前想的不大一样。
      拉克图和玛丽安娜大不一样,他并不是什么忠实的月神信徒。他之所以会睡在圣女的床上,只是因为忠于月神女儿的美貌。和他一样的信徒大有人在,成功地挤兑掉其他竞争者得到圣女的眷顾,他一时喜出望外,根本没有多想为什么玛丽安娜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而且鉴于他之前的经验,一个女人从认识到搞到手,平均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
      玛丽安娜吁了一口气,轻声说:“他要来抓我了。”
      “……谁?”拉克图渐渐清醒了。
      “杜克兰,他傍晚的时候刚刚签署了肃清文件,我现在已经被通缉了八个小时。我想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能见到他了。”
      拉克图彻底清醒了,不仅清醒,而且还获得了非凡的运动能力。他没有任何过渡地从床上跳到地上,飞快地说:“那为什么还不走?一个小时足够你离开帕兰迪撒。”
      玛丽安娜笑了一下,那迷人的表情让拉克图冷汗直冒。
      “有什么用呢,他一定是先去抓了莫伦,莫伦逃走了,所以浪费了他很多时间,我才得以活到现在。”

      此时此刻,莫伦•杰斯塔在冰冷的地牢里重重打了个喷嚏。他宁愿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因为外面的人现在都相信他已经成功逃脱。杜克兰最绝的地方就是给自己要抓的人找了个替身。莫伦无比后悔自己没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他虽然活着,却比死要糟糕一千倍。红云黑羽的士兵们围成一个半圆注视着他,他从他们闪光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久违猎物的兴奋。

      玛丽安娜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寻欢作乐,或者说是布道传教,其实是因为萨克森和罗德里格同当局激烈的对峙。两位互相对立到几乎可称世仇的贵族此时破天荒地结成了统一战线,只是他们的对手已经从杜克兰的嫡系势力扩散到了整个上议会。
      反对他们的贵族多得是,那些没能及时搭上忏悔宗这条小船的人都不介意踹上一脚,反正也不费力。

      拉克图站在地毯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逃跑。玛丽安娜很快解决了他的犹豫:“不用怀疑,他知道你今晚和我在一起,运气差的话,我们还能继续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拉克图眉毛纠结在了一起,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女人手上,但是这种死法还是出乎意料之外,一种被利用的耻辱感渐渐盖过了恐惧,反而让他镇静了下来。
      玛丽安娜不慌不忙地朝他招了招手:“地上冷,上来吧,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拉克图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玛丽安娜亲昵地搂过他的脖子,看似温柔的动作几乎要让拉克图断气。“我活不长了,但你应该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他杀得了我,但是杀不了千千万万教徒的信仰。你也是我主的子民之一,现在你就可以替我去完成我没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是我?”拉克图深呼了一口气。
      “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玛丽安娜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而且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只能选择你。”
      “做什么?”拉克图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玛丽安娜闭上眼睛,说:“我要我主重回人间,我要召唤她。”
      拉克图换上了看疯子的眼神。
      然而玛丽安娜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她继续说道:“杜克兰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杀我们,他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了召唤我主的办法。”
      “你知道了?”拉克图大愕,下巴几乎从玛丽安娜手里掉到床上。
      忏悔宗之所以能在政府的反对之下一直存在,主要还是因为杜克兰觉得这些人只是瞎胡闹,就凭那么几个人类,再怎么真心实意地忏悔祷告,狄安娜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何况他本人很清楚,这些信徒的声音,女神根本听不到。
      但是眼下他们居然知道了召唤的方法!拉克图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件可怕的事件,这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走在街上碰巧遇见打劫,无论是出手相助还是逃之夭夭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更何况眼下他已经失去了逃之夭夭的机会。
      玛丽安娜一脸淡定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要英勇就义前的大义与神圣。她是个满合格的圣女,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圣女轻轻安抚了一下拉克图不断哆嗦几欲抽筋的腮帮子,柔声说:“在精灵之森,曾经有一本名叫皮瑞维里奇之书的典籍,外界一直流传那是一本邪典,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真正意义。”
      “难道是……召唤之书?”拉克图镇静了一点,恢复了一定的思考能力。
      “某种意义上说,它的确是邪典,但是在它的最后,记录了和我主对话的可能。杜克兰曾经在众神之战前找到过这本书,但是最后它还是被送回了精灵的领地。”
      拉克图明白了一点自己未来要做的事。
      玛丽安娜拢拢头发,充满哀伤地说:“那个男人为了阻止我主重返伽莱亚,用尽了一切卑劣的手段。但是他不会得逞的!伽莱亚的万千子民都会不惜生命来反对他,我们几千年来一直受到女神的恩惠,现在她需要我们,我们必须去做。”她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拉克图,发现对方眼神有些呆滞。

      拉克图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玛丽安娜,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女人仅仅是个“圣女”,就像教堂里的雕像,或者玫瑰花窗,他不认为那东西会有自己的意志,而且还这么强烈。他也很难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搭上自己的性命。哦,可能还不够,还要搭上别人的。

      拉克图心头的百感交集并没有传达到圣女心中,后者已经等不下去,下达了最后通牒:“你会替我完成这个使命,对吧?”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任何一个伽莱亚的子民都不会推辞这项神圣的任务!”
      拉克图麻木不仁地点了点头,心想做不做都是死,做了说不定还有活的机会。既然劫匪已经打算把你杀人灭口,何不见义勇为一下,死后也能落个好名声。
      玛丽安娜凑近了,低声说:“而且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你今晚和我在一起的事,杜克兰一定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你,你很清楚。”
      拉克图身体颤抖了一下,猛力点了点头。

      众神之战结束后,杜克兰以联军统帅身份和精灵王达成协议,接管帕兰迪撒,出任最高执行官。满目疮痍的帝都在杜克兰的辛勤工作下很快恢复除了日常运作,他所提出的大部分政策也的确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民众渐渐接受了这个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统治者,而旧贵族在战争中已经见识过了杜克兰的手段,虽有不满但心存忌惮。加上找不到更好的代理人,只能接受被统治的事实。
      但杜克兰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想要稳固自己建立的这个新国家,他需要更强力的手段。伽莱亚战后民不聊生,对各个领主按损失程度减低赋税、休养生息只是表面上的怀柔政策,而实际上,杜克兰许诺给他们更多的自治权利,以换取地方贵族的支持。这股势力牵制了对他威胁最大的反对势力——仍然在帕兰迪撒苟延残喘的王族和旧贵族。实际上在战争之前,地方贵族本来就拥有高度的自治权,杜克兰只是把佛雷迪克夺走的东西又还给了他们。
      得到地方贵族支持只是一个开始,帝都的古老贵族们并不买账。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尽管在战争中被破坏殆尽,但是局势一稳定,几个古老的家徽只需要宣布自己仍然存在就可以召集无数旧部。
      为了眼皮底下的清净,杜克兰毫无悬念地重组了佛雷迪克留下的红云黑羽禁卫军,更加强化了这支队伍的私人化属性。红云黑羽不仅是最高执行官的保镖队伍、暗杀工具,也成为监视控制帝都贵族的管理组织。
      十年间红云黑羽的肃清范围遍及帝都六大家族,杜克兰从来无意掩饰自己的强力手腕,所以人人都知道,得罪禁卫军或是反对最高执行官是什么下场。

      拉克图算个半吊子贵族,所以曾经有幸被禁卫军请去喝过茶。禁卫军总管维斯莱特是他见过的职位最高、长得最平整的人,说起来也算开了一次眼界……至于被请喝茶的原因他至今也不大清楚,似乎和某位公爵的女儿有关,贵族间的过密交往对于杜克兰来说从来都不是好消息。虽然最后拉克图只是虚惊一场,但是审讯室的场景还是教他作了好几天的噩梦。那次经历教会拉克图一件事:泡妞千万不要选择太有背景的。
      他草草回忆了一下当初喝茶的经历,并不敢想的太仔细以防自己神经崩溃。玛丽安娜的威逼利诱显示出了强大的力量,拉克图一向自诩处变不惊的能力早已灰飞烟灭。
      但是他好歹还能保持理智。
      “我该怎么做?现在就逃走?”他咂摸了一下嘴唇,开始思考逃亡要带上的东西。
      玛丽安娜撩起自己的头发,从脖子上摘下了形影不离的项链放在拉克图手中。“带着这个马上出发,罗德里格公爵秘密保存了一个小型的空间转移卷轴,可以将你传送到帕兰迪撒西面的森林,到了那里,有人会接应你。但是不要多做停留,拿了必须的用品之后马上离开。一直向南走克利策高原驿道,尽快赶到阿切西,你应该很熟悉那里,去菩提玛大街,找一个叫古德曼的男人,给他看这条项链,把一切告诉他,他会保护你去精灵之森。一定要记住,告诉他你的名字叫兰赛特。”

      阿切西,西大陆著名的奢靡之地。菩提玛大街则是那里纸醉金迷的巅峰,拉克图以前只关注过那里的姑娘们,从来不敢多想它背后的是非。
      他只是个小人物,等待被救赎,或者被毁灭,其他的戏码和他能有多大关系?

      拉克图一边点头一点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而玛丽安娜只是心不在焉地抓过一件黑丝绒睡袍裹在身上。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直直盯着卧室的大门,
      门砰地一声粉身碎骨,一个比门还要宽出三分之一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只能从四角的缝隙处辨识出来者的轮廓还是个人类。
      “拉克图老爷!”一个惊慌失措却又故作镇定的男人声音从门口传来,和他的体型完全不符。“哈什塔?!”拉克图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你进来干啥?”
      “外面!有人!”哈什塔擦了把汗,保不齐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他的声音变的尖利起来。作为拉克图忠心不二的仆人,哈什塔的简洁风格让拉克图又爱又恨。
      玛丽安娜在后面幽幽地说:“他们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早。”
      拉克图猛地转身,挥舞着胳膊说:“那还等什么?快把我送走……”
      玛丽安娜的笑容闪了一下,很久以后拉克图才反应过来那个闪烁是因为空间转移造成的残影。

      周围影像稳定之后,拉克图听见了他最不想听见的一个声音:“拉克图老爷!这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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