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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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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殇一 ]
刀者在前面走,距离不远不近,药师手持烟筒,踏着地上的人影,缓缓随行。微薄月华,笼疏梅。雪地里的花蕊,自顾芬芳,清幽之味忽远忽近。
两人都未开言,沉默并非疏远,只是重温珍惜失而复得的难得静谧。
积雪覆盖很深,脚踩下去,发出细微碎响,药师为图方便,索性足踏刀者脚印,一步一步默默跟随。
“呼……”
日落后,方从桃花枝上幻化成人,总归体力不支,刀者回头,见药师面色潮红,额上似有汗迹。
“稍等。”
他陡然停下脚步,药师避之不及,差点撞进他的怀里。扑鼻而来,为很浅的药香;伸手扶住,是消瘦的身体。慕少艾,谁允许你做到如此地步?羽人枭獍几乎破壳而出。
“呼,羽仔……”
回想今天整整一日,迷谷和朱痕阿九,四人围炉叙旧、苦中作乐,念旧事动情之处,时而激越时而感伤,唯刀者独坐一隅,淡看他们仍是少话,此时换两人独处,却露出这种犀利眼神,思及往事,药师不免开始心虚。
“我背你。”无视他的躲闪,拭去药师额上的汗,刀者声音低沉。
“哎呀呀,这还是冷峻、潇洒的羽公非獍大侠吗?”
药师挥动烟筒,划开两人距离,跳开一步,眉眼含笑,满脸故作惊奇。
“一点都不好笑,慕少艾,你在害羞。”
看似心思简单,斗嘴功夫仍是一针见血!药师以手抵额,无奈笑叹:“耶!有吗?羽仔,药师从不知你,还如此懂得揣测人心。”
“你是例外!”无论经历再多,无论性格如何内敛,此话重说,仍是难忍酸涩。
无力面对刀者的落寞,药师低头,眼帘掩住双眸苦意,强笑:“咳,现在听来,为何这样别扭?”
不过是,彼此心境,早化苍海桑田,昨日迷梦,无处可觅罢。
风过,梅花纷纷逐雪落。
“你我之间,无需逞强。”刀者靠近一步,伸手轻按药师的肩,低唤:“慕少艾。”
药师却不看他,扭过头去,更觉凉意周身弥漫。愈是贪恋,愈是寒冷。
“上来吧。”手掌滑落,蹲下身去,催促。
“这样好吗?真要这样吗?哎呀,药师能拒绝说不需要吗?”
月下的药师,倚梅而立,眼中笑意浮动,与昔日嘴上自逞风流的他,判若两人。刀者垂目,唇角上扬起浅笑弧度,语气却坚决,不容反抗:“我不想用武力。”
“哈,连威胁都用上了,果真流年不利、交友不慎。”药师摇头笑,仍在迟疑。
“我们只是朋友?”
“呼呼……”
“慕少艾!”刀者眉头微蹙。
“怎样?”
“不要逼我。”
“呼呼,送上门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半响,药师认栽伏上刀者后背,双手亲密攀住他的脖子,嘴里却不甘示弱,嘻嘻哈哈掩饰着不自然,“羽仔,慕少艾谢过了。”
“哼。”
融热的呼吸,浮在耳后痒痒的,刀者小心背起药师,在雪地里急速前行。
“羽仔,你无话对我说吗?”负在背上,仍是不安份。
“现在的慕少艾,太瘦。”
“哈哈!是嫌弃了吗?”背上的人,难改昔日逗弄他的习惯,使着小小坏心,明知故问。
“脸上有肉更好看。”
“呼呼,羽仔懂得什么是好看吗?”
“落下孤灯初遇,那时的慕少艾,最好看。”刀者静默半响,扔出一句回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么?回不去了。
“哎呀呀,讲得药师我脸都红透。羽仔,你真的变了。”太解风情,未必是好事。
“嗯。”唯有内心变得更为强大,羽人非獍才有资格与你并肩,慕少艾。
“可惜……”
药师微叹口气,两人都不再说话。
雪依旧在下,风过无痕,荒原上空余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心中暖意不歇,苍茫雪夜,寒冷到也显得不那么难挨。
就让回去的路更长一些吧……
与君同行,是苦也甜。
>>>[离殇二 ]
刀者温暖的后背,足以令人心安,药师在昏昏欲睡间怀抱愿望。
“到了。”
不解风情、扰人清梦,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
说回来,真的回来了。故地重游,岂不伤情。落下孤灯,灯笼一盏,灯身是旧年他沾了丹青描画上去的红梅,今夜依旧红的隽永,红的殷然。
风吹衣袂,似要仙去,立在亭前,药师仰头抚灯,轻声而笑:“原来,这灯笼一直亮着。”
“点灯,只是为了你回来能看见我。”
言浅意深。不会有比这更动听的句子。
表白这种东西,有时天花乱坠,不如简单一言,直击人心,只因说话之人,他万分的真心实意。
药师有一刹那的失神,他恍惚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刀者,还是自己?为这虚无难解的执念,他们彼此耗尽了心思,为的却只是让对方安心。
靠栏,泪隐于眶,刀者闭起双眼。谁说相思不会催人老?他眉间,分明是化不开的愁意,抛不去的沉郁。
药师缓步上前。
曾经,付出再多,药师也从未奢望回报,他是这样任性又自我,一眼认定的人,即使倾尽所有,即使你永不懂我心,也是一笑而过,暗道无妨。
药师所行,不过遵从他内心的情感,它人理解与否,也强不过意志的坚定。
为你,是我笃志不悔的抉择,无意成为你的负担。
然而,事至如今,药师才突然了悟,他错了,错的彻底。
“羽仔,令你这样伤心,慕少艾很抱歉。”
>>>
支窗,便有月华三千,照璧人一双。
刀者燃起炭火,端来姜汤,递到药师唇边:“喝了。”
“羽仔,这样的你,还真让药师不习惯。”
“你会习惯的。”刀者垂下双目,望向一边,哑声问:“胸口还疼吗?”
“早不痛了。”药师笑的风淡云轻。
“还是喜欢骗人。”
“日日想着羽仔,又怎会知痛。”见面便处于下风,总要扳回一局。
被想的人,果真红了脸,低头道,“抱歉。”
“哈,抱歉什么?”药师隔火静坐,转动手中瓷碗,出了会神,微笑:“一开始,慕少艾就没想过要怎样。只愿,羽仔你能快乐,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以前是!现在仍然是!”
真话或许残酷,这却是药师长久宿愿,目前最好解决之道。羽仔,对不起。
“是没有想,还是不敢想?今日的羽人,仍是无法令你信任?”
空气中,跳动着恼怒微火,无形压力。
忽然,刀者扑来,出招发难,手里的瓷碗被劲风扫落,碎了一地,药师退无可退,被逼到了床角。
“你以为,会有这一天?”
你以为,那刻入骨头的痕迹,能轻言舍弃?
“羽……仔……”
眼角的红意,越来越浓,浓的最终化为泪水滴了下来,落到药师脸上,惹得他一阵酸软,一阵惶恐。双手被捉住和身体一起压在了床上,羽人枭獍的眉角终于破壳而出,恼怒着、逼问着他:“还能笑得出来?你现在的笑容,假的不能再假了!”
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再等!”药师狠下心来,继续卖弄微笑,说着残忍话语,“羽仔,你总会遇到更好的人,你有你的美满,忘记你,药师也是惬意如常,这样彼此都心安。”
“言不由衷的慕少艾!”刀者惨笑,目光灼灼,似要焚烧一切,“冒着灰飞湮灭的危险回来,就是告诉我这些?那么,令你失望了……”
捏住药师的肩膀,力道大的似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刀者微凉的唇压了下来。
一声温柔叹息,“羽人非獍的心太小,只能住得下慕少艾。是生是死,上天入地,只有慕少艾。”
只怪,这些醒悟,来的太迟……
茫然回应着刀者的吻,手臂慢慢收拢,环住劲瘦的腰,药师终于落泪,进退两难,撕心裂肺的疼痛。若缘分太浅,怎得你深情相待,若缘分修够,怎奈我阴阳相隔?
>>>[离殇三]
“是否见过师父?”蜷在被子里,刀者从背后搂着他,在耳边问。
“有啊。安心,老人家去了仙山。呼呼,还有你关心的西风小妹,姥无艳啊,都仙……”
“日子难熬吗?”
“哎呀呀,放心,药师到哪里,都会混的不错。”药师故作轻松,拍他一掌,“当然,除了没有你。”
“……”
“开个小小玩笑,别想太多。羽仔未曾辜负我们,好好活着,睡吧。”
“睡着你会消失。”
“……”苦笑。
只恨时间不能静止,生命永在此瞬。
轻喘着分开,药师笑着,玩弄刀者垂发,“发生过什么事情?有白发生。”
“一场意外。”刀者握住药师的手,五指交握。
“哈,还是当年穿白色可爱。”
可爱?黑线。
“嗯。明天换回来。”
还有明天么?药师面上一僵,心头如巨石碾滚而过,强笑看着刀者近在咫尺的俊秀侧脸,抚上他的眉心,口不择言:“打结有违健康。”
“哈!”
不过是,心有千结,只君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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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相互依偎,听着风雪,过了半宿。
只至,越窗望去,曙光初现。
“什么时候走?”迟疑,问。
药师笑,从容拂衣,转身,泪落双颊,“羽仔,永别了……”
无数惊惧的碎片,跌落在刀者眼眸,面前的药师,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满目虚空,失意万千,消失不见。
晓梦了无痕,痴心徒伤悲。
“活着,羽仔,令我安心。这次,药师必不犹豫,我会踏上仙山的路。”
并非眷恋逍遥路,只因,怕君甘为前尘误。
回来,庆幸你心中有我。
相忘,却是你我最好选择。
羽仔,珍重。
……
“慕少艾!”刀者化光追到居所外,光脚踩在雪里,向着茫茫雪空,仰头大吼,“我想和你一起去死!”
那样狂热的眼神,恨不得了断自己的情真,今生只得一回。
我锥心蚀骨的爱情,给了你,就生不出新的。
所谓生死相许,此生只有这一场。
天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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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意再凉,怎及心头之寒?
泪流满面。
前尘往事心头而过。
白衣少年挥刀斩落一场红雪,暖黄身影立于雪前,笑容宛若春日柳风,其意自暖,“刀者,方才的你,下了一场红雪。”
如果一切再重头。
慕少艾,这一次,换羽人非獍对你说,“别动,换我过来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