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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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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傅守瑜别提多难受了,喝了酒本来就不怎么舒服,又老惦着欠林珩一个人情,更加不舒服了。下午接到女儿的电话,听见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好像又恢复以前的活泼可爱,心里才稍微好点儿。还是要感谢方云深,带女儿出去散心,帮了他老大一个忙。不过方云深是自家人,傅守瑜还真是一点不用跟他客气。
喝酒误事,傅守瑜撑开行军床在办公室里蒙头大睡,什么事都没干成。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打电话叫来外卖,胡乱吃饱,一扔饭盒转头就想不起来刚才吃的什么。晚上继续加班,傅守瑜是天生的劳碌命,不把事情做完睡觉都不踏实。
一忙起来就忘了曾钊这一茬,其实也是刻意不去想他。那天玩他手机,无意间翻到已发信息里有很多条他请女儿的同学家长出来吃饭喝茶的记录,那个低三下四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的熊样,傅守瑜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真想当面刺他两句。转念又一想他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不复当年锐气也在情理之中,说起来真是没什么好计较的。但傅守瑜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可是咽不下也得咽呐,事情闹成这样,曾钊都没无计可施,更何况是他。
傅守瑜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他最纠结的部分其实是在这里,他完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是曾钊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心安理得的躲在曾钊的羽翼下,过着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无论是曾钊还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必然的事实——如果有一天,曾钊老了,累了,不再强大了,不得不收起羽翼了,他该如何面对风雨?他能接替曾钊的位置,支撑起这个家吗?
傅守瑜头疼欲裂,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个头,抖擞抖擞精神,回到办公室。
一封邮件写到一半,曾钊的模样老闯进脑海,害得他眼花缭乱,不断地拼错单词,实在是写不下去。傅守瑜叹口气,只得关了邮箱页面,手撑着额头望着前方发呆。发呆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想,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曾钊,跟他相处的点滴画面,都是些美好的、温馨的、一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上翘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未来,傅守瑜都有点不敢往下想。
看看挂钟都快九点了,傅守瑜小吃了一惊,想到曾钊不知道回家没,在外面跑了一天,吃饭了没……这会儿也没个消息,说不定还没回家呢。可是又想到昨晚上吃面的事,傅守瑜的心一下就软了,赶紧拿起手机给曾钊打电话。拨了几回都没能拨出去,信号显示满格,傅守瑜就觉得奇了怪了,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又把手机前前后后敲了几下,发了条短信给10086,半天也没收到送达报告。关机,再开机,打不开了。
傅守瑜想骂人:这什么破手机啊,质量忒差!
曾钊打傅守瑜电话打到心灰意冷,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除了故意的曾钊想不出别的解释。想着想着有点委屈,他这两天把相关的几个孩子和家长分别约出来喝茶,用从童彤那儿抓到的突破口,绕着圈子套他们的话。各个击破的战术管用是管用,但是忒累人,曾钊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从语言、眼神和肢体动作的细微变化找出对方的弱点,予以最有效的攻击。光是录音就录了将近十个小时,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为了感谢童彤父母的支持,也为了进一步争取到他们的配合,曾钊费了不少心思,再三保证他只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只要孩子能继续学业,健康的成长,这件事他可以不追究责任,包括之前帮忙联系转院和垫付的医药费,他都当是帮朋友的忙了,完全不需要回报。如果童彤肯作证,他请他们全家到家里吃饭,保证两个孩子以后还能做朋友,两家人都还是朋友。
“曾教授,你是个好父亲,真的很令人敬佩。就冲你为孩子做的这些事情,我们都绝对尊敬你,信任你。我们都是当父母的,也受过教育,不是不讲道理不明是非的人,这件事情,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放心,该我们的我们一定承担到底,之前彤彤给元元造成的伤害,我们先替她向您道个歉。等见了元元,我们再让她当面道歉。”
“曾叔叔,元元有你这样的爸爸,真幸福。”
曾钊把这段话单独截出来存进MP3里,反复听,越听越自豪,越听越骄傲,听得他浑身都暖洋洋的。真想马上跟傅守瑜和女儿分享,可关键时刻这俩人都不在身边,曾钊失落极了。
想到傅守瑜可能误会他了,还跟他赌气,又生气来又想笑。电话一直打不通干脆不打了,关灯睡觉,曾教授非常淡定地等着明天天亮了再来个绝地大反击。
翻了一会儿,把傅守瑜的枕头抱在怀里,刚有点朦胧的睡意,曾钊被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如果非要问傅守瑜怎么会打家里的座机而不是曾钊的手机,傅守瑜真没法回答,他就是鬼使神差。
“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曾钊底气十足,故意懒洋洋的装傻。
傅守瑜有点意外,轻声问:“你在家呢?”
这不废话吗!曾钊刻意只应了声“啊”,不肯多说。
“吃了没?”
曾钊心说我都睡了!还是不说话,含混地“嗯”了一声。
傅守瑜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试探性的说:“我还没吃,你来学校接我,我们一起吃?”
曾钊在心里哈哈大笑三秒,终于痛快的答应:“行,你等着,我过半个小时到。”
曾钊开着车,一路上都哼着歌:今儿个咱老百姓啊,真呀么真高兴!真高兴!
别说,这顺当日子过久了还真容易腻味,跟长了虱子似的浑身都犯痒。偶尔来这么一出不大不小的波折,只要后果不是太严重,在可以解决或是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曾钊觉得还是挺不错的。曾钊没觉得自己老,虽然已经不年轻,但还没到不能迎接风雨的地步,相反,每一次风雨都让他更强,每一次风雨过后的彩虹是他最爱的风景。
从挂电话到抵达生物楼下,二十五分钟,比曾钊之前答应的还快五分钟。傅守瑜却已经收拾好了等在楼前,仰着头,站得笔直,晃眼一看,还真像个学生,毫无防备,又勇敢又倔强。
这座城市最近一段时间的空气质量出奇的好,夜空明净,仿佛珠宝店里的天鹅绒衬布,托着一颗颗璀璨绚丽的钻石似的星子,美得奢侈。
傅守瑜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欣赏过如此耀眼的星空了,没有机会,或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一时惊叹,几乎连眼睛都忘了眨。他的人生正走在艰难的爬坡路上,事业上不断的出成绩,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一个巅峰接着一个巅峰,不知何处是止境,生活上女儿还太小,曾钊让他分担的事也越来越多,时间表被填得满满的,一睁眼就像一颗陀螺,总有一根无形的鞭子抽着他,不能有丝毫的停歇,不停的旋转,不觉得累,多少也有些不敢觉得累。所谓的“中年危机”。
曾钊在稍远的地方停了车,傅守瑜太专注以致根本没发觉他来了。曾钊像个小毛贼,轻手轻脚下车,走近,出其不意地出声打断傅守瑜沉重的心思:“嘿!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傅守瑜觉得曾钊自从过了五十岁生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像个小孩,一会儿一个样,捉摸不定,让人觉得新奇,偶尔也有些陌生。想想他也操劳了半辈子了,是该享享清福了。
“问你呢,看什么看得都入了迷了?”曾钊不依不饶地追问。
“看星星。”傅守瑜笑得无可奈何中带着些许纵容。他现在看着曾钊,跟看着女儿心情是相似的,很温暖,很柔软,没有苛求。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曾钊一边调侃,一边跟着他仰头:“嗬,还真是漂亮!”
路灯微弱的光照在他脸上,阴影放大了深浅交错的皱纹的视觉效果,傅守瑜想起曾经答应过曾钊要给他养老送终的,想笑,又有点想哭。此刻,他的心情太复杂,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手伸进曾钊的口袋,轻轻握住他温热的有些粗糙的大手。
曾钊反握住,十指相扣,捉着傅守瑜的手往前带,另一只手贴过来,隔着衣服温柔的摩挲。
无言,只是并肩,一同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