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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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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祁慢慢地回想着初见连晟舒时的情景,嘴角未免泻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待他回过神来,却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连晟舒已经挣脱了他的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脑海中稚龄少年的面孔与面前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沈祁这才恍惚间忆起,原来,已经过了这好些年头了。想到这里,沈祁又向着连晟舒笑了一笑。
连晟舒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方才说的话,想来你是全然充耳不闻了?”
沈祁道:“我……不知怎的,想起刚刚见到你时候的情景了。那时候,你明明还那么小,却又有那么一股透进骨子里的骄傲劲儿,一举手一抬足便知是大户人家娇养出的少爷,可是,偏偏又那样吃得下苦。”他又笑了一下,道:“我那时便在想,这个孩子长大了不知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呢。”
连晟舒不由亦想起当年在沙漠中的事来。当初沈祁皮囊中带着的水被他一口气喝了泰半,只剩下了小半袋水,无论如何也不够他们两人支撑到斡罕尔绿洲。一路上都是寻着白刺、骆驼刺的踪迹,向沙漠下挖出湿沙子来润湿了布料,再挤出水来解渴。一路的艰辛非三言两语足以道尽,连沈祁这习惯常年漂泊江湖的人都觉得难以忍受,而连晟舒竟然也撑了下来,着实令沈祁刮目相看。
“世人总以为像我这般出身的人,即使是家风端正严谨,也有家长教育不周之处,难免受那俗世轻薄浮华之气所染。更何况世家子弟多半是长于妇人之手,养于膏粱锦绣之间,长成后总是纨绔子弟居多,所以见我稍许与他们想象中的公子哥儿不同,嘴上就卯足了劲地夸我。这样的话,我还是宁可少听些。”连晟舒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不见一丝傲然的神色,嘴角却挂着隐约的冷峻。
连晟舒出身于名门世家,虽然锦衣玉食不必忧心生计,但他连家的家长、当今内阁大学士连庭远对子侄辈苛求甚严,又及世家大族的规矩总是多的,连晟舒反而不及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能安享天伦亲情。作为连家这一辈嫡出的长子,他自幼便在伯父连庭远的教养下成长。连庭远一生无子,故而对连晟舒给予了所有的期冀,无论是学业或武艺上待他的严厉程度都远远胜过同辈的兄弟。细细论述起来,连晟舒童年的心酸并不比贫苦人家的孩子少。
这样的生活,连晟舒亦并非心甘情愿,年龄稍长时,他也曾试过想要摆脱伯父的桎梏。当年沈祁在沙漠中遇见他,便是他一心逃离家族势力,跟随商队远赴西域所致——不料,途中出现意外,若非得沈祁相助,恐怕连大公子早已命丧黄泉。后来,连晟舒与沈祁回到中原后即被伯父派人寻回。他这一逃跑,将伯父骇得不轻,方意识到苛求太严恐致不虞的道理,虽然在将他寻回后往死里痛打了一顿,但此后待他渐渐较从前温和了许多。而连晟舒自己也没从这次逃亡中讨了好,再见伯父惊怒之下也十分伤心,更兼待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于是也放软了姿态,算是与伯父讲和了。
其后数年,连晟舒在学业与武艺上都未再令伯父失望。伯父知他心性高远,并不留意在功名上头,又兼知晓这个侄子虽然面上谦和温厚,骨子里却是个激越的脾性,因而也不大敢再敦促他走仕途,只将这光大门楣之事放在了连晟舒几个弟弟身上。及至伯父升任进京,便放心地将家中的一应事务托付给了他。也因此,连晟舒虽然年轻,在连家却是一号当家的人物了。
然而,连晟舒虽是风光的连大公子,他本人志不在此,在家族中也未见得开心。这一点,沈祁却是深知的。
或者,能有机会随着李东鹄这样的江湖汉子走镖,于连晟舒反倒是遣怀散心一般。沈祁念及此,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方才两人未说完的话题来。
“阿绰,你这次借着为你妹妹送嫁妆的机会,究竟是要做什么事?你伯父……竟然真舍得不拿事务羁住你,任你去游历天南海北?”
连绰冷冷一笑,道:“我竟忘了,原来你我避开众人,是为了说这事来的。”
沈祁只得尴尬地笑道:“便是呢,都怪我一时将话题扯远了。”
连晟舒道:“你也知道,我妹妹自幼便与瓜洲刺史之子订了亲,今年妹妹已经满了十七岁,婆家派人来商量过几次想要接她过门了。这桩婚事原是当年祖母在堂时定下的,伯父却不大满意,一直推脱了好几次,直到今年年初才应准了,说是先派人送过嫁妆,下半年再过门。”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阴郁了几分,道:“依我看来,伯父是不愿将妹妹真正嫁到瓜洲去的。他如今入了内阁,又担任东宫讲读,算是太子的嫡系人马。而瓜洲刺史覃光的内弟跟首辅是儿女亲家,伯父当然不愿让我们家跟他家攀上亲戚。”
这其间错综复杂的官场倾轧、结党营私虽然与沈祁并不切身相关,但他当年随侍在静懿王身边之时,对此中情形并不陌生,因此一听便明白了:连晟舒的伯父连庭远虽然身为内阁大学士,同时亦是太子的嫡系,而首辅直接听令于皇上,一向较为反感太子之母——皇后家的势力渗入朝堂,双方向来是不和的。而瓜洲刺史覃光因着内弟的缘故自然被算做了首辅的嫡系人马,连家若是将女儿嫁给了覃家,便被夹在了对立两派之中,以连庭远的深谋远虑,自然不肯将自身陷于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沈祁道:“既如此,你伯父又怎会派你来送嫁妆……”他想起路上连晟舒一行人遭人跟踪行刺的情形,顿时心中雪亮,“你伯父专程派你送‘嫁妆’是假,另有打算才是真!被我打发走的那几个人都是你伯父的对头派来的?”
连晟舒郑重的点一点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嫁妆。”
沈祁正要再说什么,忽听见一阵脚步声,两人便向声响传来之处看去。原来来人是李东鹄手下的镖师章进。
章进老远便喊起来:“连大公子、沈大侠!该用晚膳了,今儿镖头特意点了这店里大厨的拿手好菜蜜汁醋鱼,现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得紧,咱可有口福啦!”
连晟舒应道:“好,这便来。”说完,便跟在章进身后向着内室走去。沈祁倒有些回不了神,怔在原地。连晟舒回头道:“你怎的不来?还要人三催四请么?”
沈祁虽有满腹疑问要问他,这时却只得一笑,跟上他一同去见识那新鲜的蜜汁醋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