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秋凉》墨夏

20、第 20 章

　　秦州月贵天下闻名，而这赏花大会上的月贵则更是由名手花匠亲自挑选精心培育，故而目所能及之处，无不是花期正盛的月贵，一朵朵极尽妍丽之态。一众宾客坐在花团锦簇之间，手边桌案上摆放着精致茶果，更有城中第一酒楼窖藏的陈年佳酿，会场正中搭建了一座舞台，几名高鼻深目肤色如雪的胡姬正伴着乐曲翩翩起舞。花香熏人欲醉，丝竹声声悦耳，舞姬身姿曼妙彩袖飞扬足以迷惑眼目——而这也正是赏花大会的目的所在。但凡能进入会场中的皆是名流显贵，个个都是见多识广，寻常景象也难得打动他们，须得是极尽奢华靡丽方能令人沉醉其中。
　　连晟舒与沈祁倒并不十分在意这热闹非凡的声色享受，但也不由自主地为会场中的气氛所感染，近千株争奇斗艳的月贵在他们眼中又平添了几分风姿。
　　连晟舒在一株香气芬芳的白色月贵花钱停下脚步，一边仔细观察着那光洁的花瓣，一边笑道：“这赏花大会竟然奢靡至此，想来飞霞阁不知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呢，不过，赚得盆满钵满的银子也绝对值了。”
　　沈祁道：“我这位柳姨虽是风尘女子，但是若论心思手段，可不知胜过了多少须眉男子了。”
　　连晟舒道：“对了，你刚才说，若非意外，她早该是你的师娘，这却是何意？”他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我实在是想象不出，你师父和那位柳姨在一处的情形，想必是武林中的一大奇观。”
　　沈祁却没笑，反而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是百年修得共枕眠，柳姨跟我师父，大约是缘分修得不够好。柳姨遇到我师父，那大概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柳姨原本还有个妹子，嫡亲的妹子，跟她生得很像。柳姨虽然落入风尘，但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这唯一的妹子，希望她能清清白白地嫁个好人家。柳姨的这位妹子有一回上街，不料遇见一辆马车的辕马受了惊，在路上乱踢乱跳地狂奔，眼见就要伤到她，恰巧师父偶然路过秦州，正撞见了这事，便出手相救，制住了惊马，又好言安慰柳姨那位被吓呆了的妹子，再雇了一辆马车将她送回家。师父那一次本来是要出关与一位西域剑客比剑的，匆匆忙忙路过秦州，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哪知柳姨的妹子竟然会就此对他情根深种，打定了主意非此人不嫁。
　　“唉，这事说来也是好笑，柳姨的妹子对我师父只见过一面，连姓名身份俱不知道，竟然就要托付终身，算起来，也是柳姨对她妹子呵护得过了头，竟然娇养得单纯得有些傻气了。柳姨的妹子是一心要嫁我师父，可我师父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在西域同那剑客比试了十余场，最终胜了那剑客，他心里正在春风得意，不料，返回中原的途中，竟然在秦州瞧见自己的头像给贴得满大街都是——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柳姨的这位妹子雅善丹青，自见过我师父一面只后，回来便画了一张画像，日日对画而坐，有什么话也跟这画像说，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起来，柳姨心疼妹子，便想着不如就遂了她的愿，将她嫁与此人罢了。可是问题是，没人知道我师父的身份。柳姨给逼急了，就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将师父的画像四处张贴，重金悬赏。
　　“柳姨那时已经是秦州城里颇有名气的花魁娘子了，她这重金寻人，自然引得人人瞩目，因此我师父再到秦州不过在一间小酒肆里略坐了坐，便被人认了出来，通知了柳姨。柳姨急忙赶来，一见我师父果然便是那画上之人，顿时大喜，三言两语将原委向师父说了一遍，就要拖师父去跟她妹子成亲。师父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坚决推辞不肯去。柳姨本是个性情如烈火的人，见师父死活不肯跟她去，也心头火起，不管不顾地在闹市中就跟师父大吵大闹起来。柳姨的言辞……嗯，你也见识过，厉害得很，师父争不过她，扭头便走，柳姨就索性连飞霞阁也不回了，师父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后来，唉，大约真是缘分天定，两人这一路纠缠不休，师父对柳姨不知怎地竟然生出了情意。”
　　连晟舒早已是满脸促狭笑容：“依我看，你师父便须得这样一个厉害角色才降服得住。”
　　沈祁道：“其实师父一直都欣赏这类泼辣干练的女子，柳姨也是位风尘中的奇女子，师父会对她暗生情愫也不足为奇。柳姨的那位妹子我虽然没见过，但想必是个温柔秀气的闺秀，也不合师父的脾气，只可惜，她偏偏是柳姨的妹子，柳姨疼爱这唯一的妹子胜过性命，但凡她想要的，柳姨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为她弄到手。柳姨察觉到师父对她的情意之后，竟然暗中心生一计，假意为师父所打动，说她决定要从良嫁给师父，要师父随她返回秦州飞霞阁去赎身。师父自然应允，两人商定待柳姨赎身之后便结为夫妻。结果，新婚之夜师父被灌得酩酊大醉，其后与他进洞房的不是柳姨而是她的妹子。”
　　连晟舒惊呼一声，手下力道一重，不慎便将正在抚弄的那朵花给揪断了。“柳姨莫非对你师父竟然毫无情意？柳姨的妹子竟然也肯甘心嫁给你师父？”
　　沈祁眼底掠过一丝怅惘：“我想，她心里也是有师父的，只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份情意究竟占了多少分量，所以才会做出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来。柳姨对她的妹子溺爱太过，不舍得让她知道真相，只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心上人，而对方也愿意娶她，所以，那一夜，柳姨的妹子心里幸福得很，哪想到这背后是一个弥天大谎呢！师父第二天醒来，一切真相大白，他是又惊又怒，盛怒之中拂袖便走。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段时日里一直听说柳姨四处在寻他，师父不知她又在打什么算盘，有心避而不见，可是他情根深种，又哪里忘得了过去的事情？所以过了大半年就又去了秦州，他到底还是不死心，想要去当面问一问柳姨。可是见了面，却见柳姨一身缟素，神情凄然，见师父来了，便带他去了城外一处坟地。原来师父与柳姨的妹子有过那一夜之后，柳姨的妹子竟有了身孕，她先是不知为何师父不辞而别，后来见柳姨吞吞吐吐神色有异，便猜到这其中有隐情。柳姨却一直不肯以实情相告，仍然想着寻回师父来见她的妹子。谁知柳姨的妹子身子羸弱，加上孕期心情郁郁，后来便小产了，母子都没能保住，师父回来之时，她已去世了一月有余。
　　“师父和柳姨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岌岌可危，再插上这么一桩事，就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这么多年来，师父孑然一身，柳姨一直守着飞霞阁，我原本一直存着个念想，或许有一日他们能放下过往，彼此扶持着走完剩下的岁月，可是，这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了。”
　　连晟舒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抬头遥望夜色中灯火辉煌的飞霞阁，轻轻叹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柳姨，恐怕没想到过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