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寐好

32、连理

　　时至夏日，天亮得越发早了。我懒懒靠在窗前，看着一只麻雀自柳树间飞过，柳枝微摆，姿态闲雅。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想，终我一生的追求也不过如此。只是，世事颠沛，一眨眼、已然不知身在几何。
　　“姑娘，二夫人醒了，正唤你呢”，说话的是小怜，往日曾见过几次，总是文弱可怜的模样。陆离将我们安置在宅子的南边，那本是极好的位置了，便是陆夫人的房间亦是有所不及的。大抵、陆离对李丹芳是当真喜爱极了的。如花美眷、又是何人不喜呢？我忽然有些可怜陆夫人，岁月终究敌不过二八年华。
　　“琴心”，李丹芳向我抬眸一笑。只见她半靠在床上，宽松的浅色衣袍随意披散着，黑发垂落，眼眸若水，如此不可方物的妩媚艳丽。我呆呆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如今面前的、是楼夫人。“小姐醒了”，垂头淡笑，我缓缓上前。楼夫人看看跟在我身后的小怜，声音不带一丝起伏：“除了琴心都出去吧。”
　　服侍楼夫人装扮后，我见她似乎精神不大好，不由问道：“夫人身子不爽么？可要吃药？”我与她此次相处几日，却不见她再服用那如血一般鲜红的汤药，不由有些奇怪，今日索性便问了出来。楼夫人手一顿，继而向我展颜笑：“前车之鉴，我又岂敢再次覆辙？”她缓缓起身，向我看来。我头一低，淡淡开口：“夫人高见。”楼夫人媚笑，忽而又长叹一声：“我素来也是自负才高，最不喜的便是那些假作谦虚之人。只是饶是我再厉害，也看不出来昔日懦弱如斯的粉面小凌竟原来是这家财万贯人品倜傥的陆家大少。”我心里一惊，不料及她竟说起子介来。而楼夫人则是言笑晏晏，目光在我身上流转，忽而又大笑：“果真都是天意，天意！”
　　“二夫人”，小怜轻声扣帘，怯怯道，“老爷在大堂等夫人用膳了。”“二夫人？”楼夫人唇角一勾，妩媚起身。行至大堂，众人皆已在。陆离见李丹芳来，忙起身相迎：“芳儿起得可是早。”李丹芳娇笑，半靠在陆离身上，含春掩面露羞色。子介见状，冷哼一声，也不多言语，自为陆夫人置齐碗筷。反观陆夫人虽面色些许苍白，却是极为镇定自然。
　　李丹芳嫣然一笑，紧靠着陆离坐下。“听闻大公子外出游学四年，可是去了什么好地方”，李丹芳慢慢喝了口粥，抬头笑问。子介面上一滞，并不搭理。李丹芳并不在乎，见陆离面上稍有不快，娇声笑：“我曾听闻南国有个极好的景致，可惜一直未能亲见。”陆离含笑望她：“这有何难？等过了些日子去看看不就行了？”李丹芳嘴一抿，淡淡摇头：“那也不能。如今这夏日炎炎，恐怕瞧之不见。”陆离眉一挑：“哦？可是什么好景致，竟是这般难得了？”李丹芳眉目流光：“听说是叫‘断桥残雪’。”看着三人神色一变，她又悠然道：“只是一直未能明白，既是断的桥残的雪，有什么好看的？”“你——”子介大怒。“昌儿”，陆夫人按住他的手，定定开口，“食不言寝不语，安心吃饭。”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饭毕，子介起身：“爹娘慢用。”陆夫人点点头：“去吧。”李丹芳一笑，看看子介，又委屈地看着陆离。陆离一顿：“怎么不和二娘打招呼，这些年的礼教都忘光了么？”子介面露愠色，看看陆离，却又生生压下，淡漠开口：“二娘慢用。”李丹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大公子自去忙吧。”我在一旁看着，倒觉得奇怪。陆离和子介的关系竟变得这般微妙，说不上的亲切和疏远，只是依礼淡淡的，似乎在履行着某种协议一般。不一会儿，陆夫人也停箸：“老爷慢用。”说罢，微微低头，便在喜儿的搀扶下回屋里去。“姐姐慢走”，李丹芳娇笑着起身，一手扶过陆夫人，转身向陆离道，“姐姐醉心佛理，丹芳也该多亲近亲近，沾些佛□□气才是。”
　　今年的夏日似乎格外的热，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颇让人心烦。“呵呵”，楼夫人忽然笑了，看着身后的佛堂，嘴角上扬，“相思可信佛？”“信也不信”，我缓缓开口。楼夫人深深看我一眼：“你看得到是清楚。可惜，我却是不信的。人世沧桑斗转，若尽等着这满天神佛来保佑，只怕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我心里不觉一凛。“相思，好戏就快开始了，可否陪我看一出”，楼夫人的笑容妖冶，充满了魅惑。我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
　　时光流转，岁月辄止。“小姐怎么了”，我一把扶住楼夫人。楼夫人一手抚额，眯着眼道：“这日头大了些，有些许晕眩了。”我看看四周，指着一侧的一棵连理树道：“小姐去那树下歇歇吧。”楼夫人点点头，一旁的小怜忙扶着往树下走去。
　　“连理树”，楼夫人站在树下，“这般枝繁叶茂的。”“可不是，正和老爷与夫人一样呢”，小怜开口笑道，目光却在楼夫人面上探寻，见楼夫人面色不善，忙低头不敢再多话。楼夫人冷笑了一声：“所谓比翼连理，又有什么是比翼连理呢？”她似乎在问谁，又似乎在自问。楼夫人指使小怜去寻些水来，侧头又向道：“相思，你可是想问，我为何要来这钟山？”见我点头笑笑，楼夫人缓缓低头：“相思，你可知我其实也是青川人。”“哦？夫人也是青川的？”我一愣，接口笑。楼夫人纤手附上粗壮的树干：“我记着，那时候这树没有这样大的，一晃，物非昨人已别。”我有些诧异她和我提及这些，她却再不言语。那样明媚的容颜下闪动着几丝苍白无助，却是稍纵即逝的。“我口渴得厉害，小怜这丫头是不中用的，你去取些水来吧”，楼夫人说道。我点头应是，知道她是有心要打发我，却也不多理。“相思“，楼夫人在背后轻笑道，”莫要远去，如此这般的好戏，少了你这样的看客，到底会失落几分滋味的。“
　　钟山的景色，依旧那般美丽，只是物是人非，此刻的我、却也早已不复昔日叶素挽的闲淡。不过匆匆的那么几日，却境遇不在了。我苦笑，深吸了口气，不知不觉却走到了那日与兰枻自山谷上来的地方。犹记得，那日清晨的光辉漫撒，他整个人沐在流光中，高贵清华。“呵“，我自嘲地笑笑，我这又是在怀念或者牵挂什么？
　　“公子，你看这样可好“，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一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块大圆石的后面。却见另一侧两个人影微动。”消息可确实？“，清雅微冷的声音，风吹起他青色衣袍，仿若在千里之外。”自然“，另一人缓缓踱步，微微一笑，那本平庸的容貌却变得生动起来。玉青笑得高深莫测：“后日陆文昌大婚便是最好时机。”
　　子介？时机？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不白。“什么人在那里“，熟悉的声音，江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跃来到我面前，皱着眉瞪着我看，“公子，这里有个丫头在偷听呢。”“我、我没有”，我忙摆着手，“我只是刚好、刚好路过的。”“公子看——“玉青微微抬眉。“公子，不会是那边那位派来的吧”，江川围着我转了圈，“看着贼目鼠眼的样子倒真是像。”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他几句，惶恐地低头：“几位爷，奴婢真的不是。奴婢是——”忽然想到方才他们所言，若是直接说是陆府的只怕更有不便了。“是什么”，江川抢先问道，“到底是什么？再不说话就把你从这山上丢下去！”我做出害怕的样子：“奴婢是玉府的。”“哦？玉家的？”玉青露出好奇的神色：“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定定神，说道：“我家公子素来饮茶必得取这钟山溪涧的水，因而遣了我们过来。只是奴婢不小心扭了脚，昌总管便叫奴婢在这里等的。”玉青点点头，看向兰枻：“公子？”兰枻一眼也不瞧，冷冷地开口：“先带走。”
　　我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一株修剪得极好的兰花，姿态悠然娴雅。我坐起身来，脖上的酸痛让我倒吸了口凉气，打量四周，却是间平常不过的屋子，只这一株兰花，平添了几分高雅。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走了进来，浅色对襟襦裙，衬得腰肢盈盈，娇媚的面上并无笑意，倒显得人深沉起来。”喂，你看什么——“我回过神，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姑娘好，只是不知——”“我叫月罗”，女子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的饭。”说罢，便转身就走。“月罗”，我忙唤道。月罗脚下一顿，回头仔细看了我几眼，微微摇摇头：“怎么了？”“我、我——”月罗皱眉：“你是哪里不舒服？你也放心，我们公子并非坏人，待事了结之后自然会放了你的。”说着，便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