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寐好

3、惊别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纪家二小姐从舞，姿色过人，聪慧非凡，位列七姝。昔年，以十岁之幼龄创独旋舞，声动天下。因其挚爱海棠，所居便取名为棠园，所住之地为未雨楼。
　　我随纪从影一行进去的时候，纪从舞正在修剪一株海棠。她一袭粉色散花水雾长裙，艳光更胜海棠。“三弟”，纪从舞抬起头来，眼波流转，继而嫣然一笑，“都说映城解语公子风流，如今看三弟亦是不逊”。我闻言一愣，又见我与侍琴她们四人拥着纪从影，看着当真花团锦簇。
　　“从舞的嘴越发利落了”，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纪从飞缓缓而来。那蓝青色的长袍，衬着他颀长的身形，显得分外气派而硬挺，他明明在笑着，却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大哥”，纪从舞拢拢鬓角散落的发丝，垂头笑了笑。纪从飞点点头，笑着走到纪从影面前：“三弟，近来身体可好？”“多谢大哥费心，一切安好”，纪从影笑，眼里盛满尊敬，又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大爷好”，我跟着众人福了福。纪从飞眼带笑意，淡淡扫过我们，目光却最终停留在我身上：“相思。”“相思见过大爷”，我垂头行礼。纪从飞笑：“听说你不但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且为人处世进退有度，颇为能干。”我心里不知为何有种发麻的感觉：“大爷谬赞，相思不敢当。”
　　纪从飞自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哥，三弟，屋里坐吧”，纪从舞盈盈一笑，转头吩咐，“月罗，备茶点”。纪从飞点点头，亲自推着纪从影，笑着进了屋。而我上次所见的那个寒夜又不知何时出现，执剑立于门口，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外面。
　　我心里一松，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纪从飞，总有种被压着的沉沉的感觉。“相思”，月罗奉完茶后出来，神神秘秘地将我拉到一侧。“怎么了”，我看到侍琴她们奇怪的眼神，又看看月罗一脸神秘，不由问道。“相思，咱们，估计在园里呆不长了”，月罗清秀的脸上神色略微一黯。“这话怎么说”，我蹙眉问。“方才奉茶时，我听到大爷提到了我们的名字”，月罗似乎有些紧张，眼神中却有着种抑制不住的色彩。我虽然也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想来，也不过是提到吧。能有什么意思。”
　　“大爷”，正说着，听得声音，我与月罗忙迎上前去。我心里不安，迎上纪从影的眼，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层无奈惋惜和遗恨。正在不解时，纪从飞缓缓走至我们面前，闲闲地道：“既是这样，二妹，三弟，月罗与相思大哥便带走了。”
　　我一惊，尚未反应过来，月罗已应声道：“是，大爷。”纪从飞淡淡看了看我，我心不由一凉，终是垂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离开棠园的时候，我看到纪从舞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和无奈。而我，不自觉向东望去，隐约能见到拙园那盛放的桃色，却是说不出的遥远。而那时的我没有想到，这以后，我当真再也未能回去，这以后，我的一生，便走上了我始料未及的道路。
　　大爷暂时将我与月罗安置在了他的累园，园中的人对我们也极为恭敬客气。我卧在雕花软绣锦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来到这里，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的纪从影，他在逃避着什么？这样的纪从舞，她又在隐忍些什么？而这个经久未归的纪从飞，他想要干什么？
　　这个在我看来美好宁和的纪府，原来到底也掩了厚厚的一层灰么？
　　“咚，咚”，敲门声响起。“相思，你可睡了？”“没有”，我起身，掌了灯，打开门。月罗披着薄衫俏生生地站在门外，她小而精致的脸庞上有这淡淡的泪痕，娇柔的身躯打了个寒颤，显得分外楚楚动人。“快进来，春寒”，我忙把她拉进屋，见她微微红肿的眼，心里有几分惆怅。
　　“来，喝杯水热热身子”，我淡淡一笑。月罗反握住我的手：“相思，我有些害怕。”我心中何尝不是有些伤感，却向她暖暖笑了笑：“不过是去山庄几日，过了东台盛会也就回来了。”“是吗”，月罗扯出一丝笑，“相思，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山庄里多是远客，去了的还能回来么？”
　　我目光一敛，黯然。自棠园出来后，大爷与我们说，东台盛会在即，众远客将暂居涵云山庄，他道，山庄中无得力之人，因而要遣我与月罗去照料。而所谓的照料，其结局又能怎样？
　　在东虞，主人家常会遣一些妙龄女子于客旁照料，一则确是方便，以尽地主之宜，而二则，却是将这些女子作为礼物赠与访客。客若喜欢，只需知会主人一声，便可直接带人离去。便是未被看中留下的，一般也就简单遣散了。后来，世人便称此类女子为“客娘”。
　　“相思，你说，我们会怎么样啊”，月罗问道。我看着她美丽而年轻的脸，暗暗叹息，月罗本是二小姐最为中意的丫头，素来伶俐，样貌又出色，此番想来也多数是不能回来了。然而，嫁入名门，对她而言，又是好是坏？
　　“既来之，则安之”，我吸了口气道，“天色晚了，快些睡吧。明儿一早便要去山庄了。”月罗点点头，临出门之际，向我嫣然：“相思，也许，该这样想。这次，对我们而言，富贵荣华，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送走了月罗，我倚着门，思绪万千。我实在想不明白，大爷为何有此举。且不说别的，纪氏扬名天下，又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山庄管理？而且要那样麻烦地挑府中人出去呢？更者，为何是我与月罗？
　　我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这一切，哪里是我所能掌握的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