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寐好

4、逢君

　　东虞贞帝朔元十七年四月初五，颖川纪氏于东台山宴邀宾客，天下以之为盛。
　　涵云山庄在颖川城南郊东台山下，是纪家祖上的基业。因适逢东台盛会，山庄的奴仆杂役多了不少。我与月罗是从府中过来的，山庄的总管海发叔对我们极为客气，将我们安置在了山庄西南侧的紫微阁。大爷不过偶尔来看几眼，因而日子过得也颇为悠闲。
　　“相思”，月罗挽着一篮五颜六色的花，笑嘻嘻跑过来，“瞧瞧这花开得多好啊”。“真漂亮”，我自篮中拣出一枝开得正灿烂的桃花，不由想起的拙园的三爷他们。“出府这些日子，不知二小姐可好”，月罗神情一黯，叹了口气。
　　“相思姑娘”，思容轻声唤道，她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对我们笑了笑，“月罗姑娘也在？”“思容，怎么了？”我见她面有豫色，忙放下桃花问道。“相思姑娘，彩绸和锦缎要选些什么图案？”她低垂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明日就是四月初一了，恐怕也陆续该有人来了，怎么连这都未备齐”，月罗抬头，颇为不悦地开口。
　　思容的头垂得更低了：“先前的那批被洇了水。”“没用的，就会吃”，我见月罗拉下了脸训斥，忙拉过思容。“也罢，我与你去趟云锦斋吧”，我看了看思容，“你去准备下吧。”“相思，你就是好脾气，纵着这些没用的”，月罗看着思容的背影嗔骂道。“瞧瞧，也不知谁那天哭鼻子的，这会又这么厉害”，我笑着打趣她。月罗跺跺脚：“相思，连你也学坏了。”说罢，拿起篮子，转身去了。
　　云锦斋是城中最好的绸布庄。因此番盛会贵客如云，而人人喜好不同，故连图案布置亦是各有千秋的。我见思容正在打点，又想起前儿月罗说她有一只臂钏在珍巧轩修补，一直忘了拿。于是，便与身侧的小丫头打了声招呼。
　　珍巧轩的金银玉器极多，样式精巧，做工细致。“相思姑娘，来买首饰？”金掌柜笑得圆滑。“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我笑，“前儿月罗的臂钏可好了？”“好了好了”，金掌柜取出一只盒子，“姑娘看看。”镶金的连叶海棠，看着美丽而富贵。前番月罗不小心折了上面的叶子，如今却已完好如初了。若不是仔细盯着看，几乎没有一丝隙缝。
　　“老板，将你们最大的夜明珠拿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健朗男子进门就喊道。“客官，好，好，马上，马上”，金掌柜满面堆笑，忙不迭地上前招呼。我本就无意观看，因而留了钱便转身走了。离开时眼角一瞥，那男子连取了五颗硕大的明珠，心下感慨万千，却不知何人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是夜，月朗而星疏。银辉清冷。我打开窗，斜倚着望月。“姑娘”，轻小的叩门声，我回过神，见是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姑娘，给”，小丫头自怀中取出一个包袱，不待我问，便匆匆地去了。我满心狐疑，打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绣花的荷包，几件制作精巧的衣裳，却都是男儿装。我疑窦更深，打开荷包，里面竟是几张叠得方正的的银票，都是一百两的。中间，夹了张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有碍，速离。一时间，看着这几个写的并不好看的字，鼻子一酸。
　　三爷从影，素来喜爱奇门八卦，对书画并不热衷，因而虽颇有才华，在诗词书画上却是不通的。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我若遇上难事，可自保离去。竟是这般以待么？我淡淡一笑，三爷，只是我若离去，你又如何与大爷交代？而大爷，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深吸了口气，将包袱收拾好，未到最后，我到很想看看到底会怎么样。后来，我想，那一刻，我未离去，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注定了，我在那四个惊才绝艳的男子中翩然而过，留下一世的怅惘。
　　四月初一。
　　一大早，我就带了几个丫头小厮候在了清水码头。今日，天微亮，海发叔就说有大客至，让我与月罗亲自去迎。月罗去了官道口，我就来了这里。
　　天渐渐亮起，水面上的雾气散去，隐隐有几分朦胧。玉庭湖水面广阔，看不到边际。水雾间，一阵丝竹之乐传来，琴音清越悠远，似新月高悬，似思妇盼归，音声袅袅，不绝如缕，让人不由沉醉。一艘华丽的船缓缓而来，船头立着四个锦衣女子，手提彩灯，婷婷多姿。
　　船靠了岸，我上前几步，扬声道：“贵客远来，婢子先代家主人致欢迎之忱。”船舱的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肌肤如玉，体格丰美的黄衣女子，抚抚秀发，娇声道：“公子，靠岸了。”音软如酥。话落，琴声顿时一止，随即舱内又出来几个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妩媚风骚。
　　那黄衣女子袅袅向我走来，纤纤玉手将我下巴抬起，仔仔细细看了眼：“公子，这有个大美人呢。”浓郁的香味直冲而来，我头一侧，朗声道：“公子远道而来，恐怕多有劳累，婢子已为公子备下了车马。”
　　一只莹白修长无瑕的手伸出，立马有女子上前扶住。紧接着，一个容颜丰美，俊秀无双的男子已迎风立于船头，一袭金色绣花锦袍，青丝在风中飞扬，当真是天下之绝姿。他美目一转，搂过一旁紫色烟罗的女子，眉挑了挑：“哪里有美人？”声音慵懒而疏淡。
　　“瞧，不在这呢吗”，黄衣女子娇笑一声，纵身一跃，飘到那公子身侧。“果然是美人”，男子一手搂着黄衣女子纤腰，一手抚过她脸庞，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我一时愣住，听到身后小丫头的轻呼声，回过神笑：“见过袁公子。”袁青弦这才正眼看我：“抬头给本公子瞧瞧。”话音刚落，他已至我身边，将我下巴一挑，笑：“纪老板果然周到，知道本公子素爱美人。”他身子往我这边一靠，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公子玩笑”，我心下着恼，轻轻往后退了几步,“府里已准备妥当，请公子移步。”袁青弦看看空空的怀抱，想我邪魅一笑，招了招手。只见那些美貌女子手中抬一软舆，齐声娇语：“公子上座。”袁青弦随手搂过一个女子，一同上了舆。
　　我看看身后备好的车马，自嘲地笑了笑。“姑娘”，丫头小玉看了看，“这怎么办？”“派个人在前面带路，引袁公子回山庄”，我无奈地道。
　　天已亮，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数位美艳女子，簇拥着由四个美人抬的软舆，那样张扬地前行，一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而偶然风过，吹起舆帘，人群中不时有惊叹声。我坐在马车上，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心想这解语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映城解语，丰神冠玉，音绝天下，乃一时之俊杰。言说，解语之乐，一闻之，则脱俗意，再闻之，则绝红尘，三闻之，则不知吾何为。后世亦有记载：琴者，弄弦也，然聚天下之琴，亦不过映城一青弦。但其行为放荡，不拘于时，也时常为人所道。
　　“相思姑娘，这袁公子可真是——”小玉脸一红，向我笑了笑。“不用怕，也就今日，以后不一定见着了”，我心念她年纪小必是给骇到了，忙软语安慰。不想小玉头一抬，似是未闻，满脸的希翼：“可真迷人呀，那黄衣姑娘真是好福气。”我一听，差点没给吓到，瞪了她一眼，心中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袁公子，请”，我在软舆前恭声唤道。帘一挑，那无双的秀脸带着半笑下了舆：“涵云山庄，名儿不错。”忽又往我身边一靠：“你叫什么名儿？”我淡淡一笑：“公子进庄吧。”
　　海发叔早已领了一大帮人出来迎接：“见过公子，公子请。”袁青弦眉一皱，别过头去。“我们公子不喜欢你们这些臭男人”，紫衣女子冷声道。海发叔一愣，会了意，忙将人撤下。
　　“海发叔”，月罗的声音传来。我一看，马车自另一侧而来。月罗下了车，笑：“兰公子请下车。”马车上下来三个男子，一人面目和善，谦而有礼；一人神情清朗，颇有林下之风；一人健朗活泼，却是我那日在珍巧轩所见买明珠的男子。
　　“好一朵西府幽兰”，袁青弦衣袍一展，笑得狭促。那幽兰般清绝的男子上前几步：“解语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集美于一身。”我看看左侧的男子，如春花之灿烂，若秋月之皎洁，秉殊世之艳姿，集绝代之芳华；而右侧的男子，闲淡似微风拂面，清明似平湖痕波，洁若幽兰空谷，质比青竹疏林。二人各有仪态，当真都是神仙似的人物。
　　袁青弦笑得冷傲，揽过身侧的美人，当先进了山庄。海发叔一脸无奈地退到了一侧。“兰公子，请”，月罗笑得满面春风。那兰公子微微点头，三人一起进去了。月罗眼巴巴跟着，见我站在原处，一把拉过我：“相思，快进去呀。”
　　我笑着跟上，却见前行的人略略停下。风传来袁青弦张狂的笑声：“相思，相思，原来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