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三章 艺术的浓缩(2) ...

  •   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生活都得货真价实地过,地球从来不会为了谁而不转。
      这天夜里,流毓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场景在老家屋后,那株流苏树抽须长芽,然后枝繁叶茂花开千树,最终长成硕果累累,又猝然花残枝断,一不小心全部化作乌有,甚至根部开始腐烂衰朽,直到一阵风吹过,轰然倒坍。自始至终,她都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流泪,泪水漫延向现实,她挣扎着醒来时,枕头已被打湿一大片。
      心惊慌失措地窒息着,病急乱投医,流毓急急起床,开灯看到电视机旁边的仙人球青翠完好,略略松一口气。这是妈妈买的。在G市的时候,妈妈曾经去看过她,妈妈说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建筑,没有一点绿,伤眼,就挑了两盆植物,让她一盆放家里,一盆放办公室的电脑旁。
      可是,心依然悬着。对着稀薄的夜色,流毓怔怔熬到天亮。然后,在早晨适当的时间,拨通那个代表家的电话号码,彼端传来妈妈安好的熟悉声音时,流毓心上的巨石方得以释放。
      接下来的日子,流毓夜以继日赶工作,涵盖中秋国庆假期,东拼西凑挪出了十天时间,连坐18个钟火车,带着满脸的疲惫,抵达家门。
      婶婶看到流毓回来,不自然地走了。
      流毓顺着蛛丝马迹问:“她还有没有欺负你?”
      “她都说你厉害了,哪还敢欺负我。”苏妈妈笑吟吟地说,看到女儿她是很开心的。
      厉害?不,那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忍无可忍,终极爆发而已。
      那会是高三的一个星期六,流毓上完课从学校回来,没看到妈妈在家,去邻居家找人,才明白隐情,原来妈妈昨晚守了一夜的水被婶婶截走了,现在又得在农田里重新蓄水。
      对于这个婶婶,流毓是清楚的,眼睛长在下巴,只记得给出去的东西,永远看不到别人的付予,分家当要先挑,平时锄出来的杂草直接抛到她们这边田地,甚至鸡蛋都是她的因为她家母鸡是白的。年纪小,也曾忿忿不平过,可是爸爸说顺手就帮弄一下吧,总要有人吃点亏,吃亏就是占便宜,施比受有福什么的,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时刻火旺,一口气怎么也压不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流毓干脆地跑去婶婶家质问:“你拦了我家田水是不是?”
      婶婶振振有词:“你乱叫什么?河里的水是大家的,我一桶桶装上来的。”
      看她那个自我的样子,流毓也懒得磨叽,直接挑明:“谁做了什么自己知道,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转身要走,忽听到婶婶火上浇油的嘀咕:“都那么有钱了还耕田…”
      星星的怒火燎原至熊熊烈焰,流毓立马停下脚步,“我们种田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样的?本来还不想说你……”然后细数婶婶的种种过分,把婶婶堵得哑口无言,她只来得及插一句:“对长辈一点礼貌都不懂,枉费读了那么多年书。”
      “你这种野蛮人不值得我用礼貌对待。”流毓凌厉地回敬过去。
      情绪上来,很难控制,流毓就手拿起墙边的竹竿,“我告诉你,你要再欺负我妈妈就像这样---”竹竿下面是散开的,她甩力将它劈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围观的人全惊呆了。然后,留下一室的鸦雀无声,流毓绝烈抽身。很晚的时候,妈妈才回来,还安抚她不要想那么多,安心读书就好了,让她无法自抑地哭了一大通。
      自此,婶婶逢人便说流毓牙尖嘴利,甚至有点怕她,不过自私的行径倒也收敛不少。
      放好东西,流毓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流苏树。入秋了,树叶不能自已地往下掉,有种凄凉的感觉。这是爸爸小时候栽的,从她懂事起就在那里,她们姐妹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它最繁盛也正是她年少淘气的时候,经常和姐姐爬上去摘果子。它见证了他们一家人的喜怒哀乐,俨然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在爸爸和姐姐离开时,仿佛有感应似的断裂了一截枝干。不过历经几十载岁月变迁,它到底是老了,结出的果实大不如前。
      “不用担心,秋落冬枯,很正常的。”苏妈妈乐观地说,“你不记得以前据过它,春来的时候树桩四周都抽出嫩芽了。”
      收起伤感,流毓转头,难得地以女儿的娇憨问:“妈妈,我们家里有什么吃的?”
      “有有有,”苏妈妈宠溺地从挂钩的吊筐里取下流毓最爱的地瓜干,“你不回来,分出去很多了,不过这些够你吃了。”
      “妈妈,我还想吃饼。”流毓又心血来潮。
      “好好好,”苏妈妈有求必应。
      于是,从厨房门口的竖井压水,苏妈妈和面,流毓剁馅。然后,流毓掌勺,苏妈妈往灶膛里添干草,利用那个大大的锅,不仅烙糯米饼,还煎豆腐,把流毓喜欢吃的都做出来。看到香喷出锅的饼和豆腐,流毓迫不及待地尝了几块,才端上桌,开饭。
      “好好吃哦!”流毓快乐地大快朵颐。在妈妈面前,她就变得孩子气起来。
      “好吃就多吃点。”苏妈妈纵容地直往女儿碗里夹菜,“小毓,谈男朋友了没有?”这是父母的共性,父母关心孩子是最天经地义的。而且她25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
      “这个事情跟运气有关。”然后,流毓跟妈妈说起了她看的那部《安娜玛德莲娜》,“电影里说,世界上的人都在寻找他的莫敏儿,有的人运气好找到了。妈妈,我的运气还没来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有中意的,远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苏妈妈很开明,“单独一个人在外面,找个人照顾你我才比较放心。”
      “妈妈,我有你了啊。”流毓肆无忌惮地撒娇。
      “傻孩子,妈妈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不,妈妈,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流毓无理又坚决。
      苏妈妈慈爱地安抚:“对对对,妈妈要看你结婚,还要看你生小外孙,再帮你带他们。”
      “那妈妈你要跟我一起去N市才行啊。”流毓趁机旧话重提。
      “你忘记妈妈晕车了吗?”
      “火车不会,而且N市也开通地铁了,冷气和噪音都比G市的合宜。”
      “那也同G市一样,高楼大厦一栋一栋的吧。”上回到G市,她就说不适应碑林一般的高楼。苏妈妈是逃难来到村里的,生根落户,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最亲的故乡。
      反正说来说去,还是一样的答案,“妈妈就不想跟我一起。”流毓放肆地抱怨。
      苏妈妈欣慰地笑了笑,才说:“你安心工作,不用担心我,放假回家看看就行了。”妈妈是她的牵挂,却不愿意成为她的羁绊。
      可是,如果她不担心妈妈,世界上就没有人担心妈妈了啊!
      “那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打电话啊,你不是给我买有手机了吗?”
      母女俩的晚饭吃了很长时间,再看会电视,就该睡觉了。从小到大,流毓都是和妈妈睡一张床的。
      “妈,你好暖,都不用被子了。”流毓满足地凑近她。
      苏妈妈还是不放心地盖了一张秋被,“你才是一个小火炉。”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她轻轻快快地哼起歌来。
      苏妈妈乐得颤巍巍的,“坐火车累了,快睡吧。”
      “投进妈妈的怀抱,困觉困觉liao…”
      第二天,流毓和妈妈一起轧月饼,制灯船,还做了桔灯,悬于门口。小时候做过孔明灯放飞上天的,不过后来为了安全考虑不准了。趁着梯子拿出来,流毓顺便把屋顶的瓦片替修一番。有一次过年前贴横批,妈妈搭着凳子往上爬,她在下面扶着,可是经验不足,掌握的力度不均匀,妈妈摇摇晃晃摔下来。为了不砸到她,妈妈生生往墙壁那边倒,那个年过得很心痛。后来,母女俩一起去买了折叠铝梯,再不用承受这样的惨事。而随着年岁渐长,不管是换灯泡、粘对联还是挂吊穗,流毓都有足够的力量上梯完成。
      吃、喝、耍,在家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滑到最后一天了,苏妈妈大清早就开始帮流毓收拾行李,还是跟往常一样装了很多东西,像龙眼干、南瓜子、花生、米粉、龟苓膏等等。又做了一桌好吃的,让流毓肚子填得饱饱的才出门。去火车站途中,流毓也不忘将妈妈的手机充足话费。
      假期结束后在W市有一个采访,流毓从家直接过去,在办公室约见那个叫温华的知名药商。
      见到流毓进来,他客气地起身相迎,温和的脸部线条上没有商人高傲的市侩之气。
      同大多数草根企业家一样,温华高中毕业后下海,做过搬运,摆过地摊,睡过天桥,兜兜转转,再去贩售药材,天无绝人之路地走至拥有一家大规模医药公司和三十多间直营店的今天,且在业内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男人更是一腔铮铮铁骨,先自学拿到大专文凭,又修完了MBA课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流毓明白其间的艰辛,“历经风雨洗礼,果实才更显弥足珍贵。”
      温华一怔,“现在想来,记不太清那难堪的种种了。”
      “因为生命升华了一个高度,曾经的苦难已如风中尘埃。”
      对于流毓的理解,温华回以感激的一笑,问:“苏小姐是哪里人?”
      “岑罗。”
      “这么巧,我祖籍也是那里的。不过好多年没回去了,”他的语气变得怀念起来,“还记得米粉和龟苓膏的味道。”
      流毓有同感:“在外面也吃过同样的,但还是家乡的正宗。”
      基于同乡,话题变得随意起来,流毓关闭了录音笔,纯聊天,从小吃到习俗,转而经历、人生感悟,投机得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是在聊到石庙风光时打开缺口的。
      “我都没去过石庙。”温华不无遗憾地说。
      流毓很知己地安慰:“用不着懊恼,我也没去过。”
      “怎么会?”
      “人太多了,特别是被中央电视报道之后,每天络绎不绝,”流毓笑了笑,接着补充:“而且我不信姻缘能求得来。”
      “可是大家都说灵验,”温华又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不信。”
      “你信不信都不必要了,”流毓一针见血点明,“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她说的是报纸上对他们夫妇的溢美之词。
      “不足为外人道。”温华的表情那么沧桑,“中秋我在公司这里过的。”他突然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他的感情并不是众人说的美满幸福。当时他妻子未婚先孕,基于责任两个人结合,他妻子一家是W市区人,有着城里人居高临下的傲气,鲜少理解,没有体贴,甚至在结婚当晚妻子就自负地说:“让你这个乡下小子娶到我,真是受益了!”生活的不如意让他将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歧视化为动力,最终事业蒸蒸日上。可是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他的日子二十几年来都是冷暖自知,看似繁华风发的背后,无不与寂寞孤独纠缠。
      对于温华毫不掩饰的倾诉,流毓无法仲裁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不是走这一条路,那么今天我会站在哪里?得到的又是什么?”温华感慨地无声叹息。
      流毓站在客观的角度说:“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不走到这一步,也不会知道这个感受。得到一些东西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失去多还是得到多,不必执拗。没有得到的比拥有的稀奇,但不一定比拥有的更好。所以,别去看没有的,把握好自己所拥有的就可以了。”
      温华凝视流毓,轻轻问:“什么年纪才能与你这样的心志相匹配?”
      流毓但笑,“我过早沧桑。”
      临走前,温华陡地关照一句:“小苏,我真心把你当朋友。”
      明白他的弦外之意,流毓绽开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我喜欢做半自动收音机,只录不播。”
      第二天,流毓装上两扎米粉和两杯龟苓膏,捎给温华后,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沿着路线往下,兴之所至,做个W市一日游,才回N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