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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笛春雨落梅花—4 ...

  •   第四章 游园惊梦

      然而这一次,戈雨艨再也没有坚决而强硬的立场阻止罗岂凡的进一步接近了。当她被那磁性的声音唤醒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充满关切的脸,一时间鼻头酸涩,一阵热意涌上眼眶,如此温柔的声音、如此真诚的关切令她仿佛恍如隔世。生活的感动只在于一些个小小的细节,因为,我们大家毕竟只是一些平凡的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二惊天动地的大事。
      “药水快滴完了,我去找大夫过来,你等着啊。”看见她睁眼,罗岂凡鼓励地微笑着,出门去找护士了。
      一应医药费都是罗岂凡出的,任凭戈雨艨如何要将钱还给他,他都不肯收,拒不出示医药费清单。最后他说:“这样吧,下次你请我看场电影好了,就这样了。”他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定下了她的下一次约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女生公寓已经关了门。照例地,公寓铁门前又聚集着好几对晚归的情侣,好说歹说地恳求着看门老太开门。阿姨们对那些一贯“晚归”的女生早已见惯不怪,对她们的说辞也一概无动于衷,这一回竟看到戈雨艨也在其中,不由一愣。然后,也没有花费罗岂凡更多的解释功夫,阿姨就放行了。其他的女生于是一哄而上。
      戈雨艨在刚上楼梯口时,被从水房洗漱完毕出来的董慧巧发现。她匆忙过来问道:“你上哪去了?哪都找不到!”她晚自习回来没见到向来留守宿舍的戈雨艨,又问到刘莉、瞿艳萍却都是冷冷的“不知道”之后,便去隔壁宿舍寻找,直到找到508,才听一个女生说,好像看见她和罗岂凡在操场边说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戈雨艨强笑了一下,“没到哪,上了趟医院而已。”
      “怎么?病了?”董慧巧关心地问,“是打点滴吧?现在还好吗?”
      “没事了。”
      “罗岂凡送你去的?”
      “嗯。”
      董慧巧有些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不舒服,要不然就留下来陪你了。”
      戈雨艨安慰她:“我没事,真的。没关系的。”
      董慧巧说:“下次你不要一个人逞强,还可以到隔壁找谢月涵她们帮帮你呀,万一真有什么事呢?我们宿舍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这次还好碰到了罗岂凡。”她心里想,机缘往往就是这么凑巧的,正在戈雨艨倍感孤独的时候,罗岂凡适时地出现了,这一次,她是跑不掉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管是谁追谁,对于同女孩子相处一向得心应手的罗岂凡,岂会抓不住这样大好的机会?次日下午,他就由陆远陪同着,竟然说服了看门阿姨,放了他们上来探望戈雨艨了。
      尽管没有说一句话,戈雨艨还是清楚地领受到李笑梅冷冷的、带着讶异和不屑的目光。她和刘莉、瞿艳萍默然离开,到隔壁宿舍去了。
      等其他女孩子都离去之后,陆远说他去找人,也离开了,罗岂凡这才颇有些不解地轻声问:“怎么你们宿舍的人都怪怪的?”
      戈雨艨勉强笑了笑说:“大概两大帅哥同时光临,大家受宠若惊,一时还不能适应吧。”
      “那看来我们俩都不太受欢迎。”罗岂凡不是瞎子,欢迎还是冷淡岂会体会不到。由此也不难猜测到,在这个女生的小集体里,戈雨艨又是处于怎样的境地。而这种时刻,也正是她最脆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刻。想到这一点,他感觉心中欣喜的波澜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陆远带了现任女朋友返回503,邀请罗岂凡和戈雨艨一起出去看电影,罗岂凡看着戈雨艨,而戈雨艨最终没有拒绝。
      所有的故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引发,其后续就会像连锁反应一样自动进行下去。偌大的校园里,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产生新的恋情,尽管每个人涉足的动机都不尽相同,但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基于一种心灵孤独的焦灼。一直以来,戈雨艨都自认为已然深味过深陷孤独的滋味,而学会了心灵调试与自我排遣,那么,这一次的孤立无援,也仍然会一如既往地以日记本上几笔忧伤的文字或暗夜帐中两行无声的泪水来结束,然后郑重地告诫自己要直面现实。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罗岂凡的介入,带着他温柔的呵护与关怀,竟令她仿佛突然间由衷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脆弱,她的下意识就宛如要努力攀援那明知无济于事的救命稻草一样,趋近那或许存在的哪怕一丝丝的慰藉或倚靠。
      当终于在他的诱问下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罗岂凡柔声劝慰说:“你做的没错!这本来就不是女生们该掺和的事情。世界上有的是小心眼的人,我们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化解天大的委曲有时候只需要你切中要害说到一句话就足够了。和他在一起,戈雨艨充分地释然了。到学期末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无人不知罗大帅哥的新任女朋友是谁了,好整以暇地期待着他刷新恋爱时间纪录的也大有人在。
      包兴扬对正在揽镜顾影自怜的人随意地问道:“打扮得这么光鲜,要上哪个舞厅‘嘣嚓嚓’啊?”
      “那种地方我早就绝迹了。”罗岂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仍然去梳他的头,“我们到电影院去。”偶尔是为了看电影,主要是她喜欢吃那影院门前小摊上的炸鹌鹑,如果信步走到那里,一般他们都会买上一只。
      “拜托!你们就不能换个花样吗?”包兴扬夸张地叫,“试问这一个月来,戈大小姐前前后后一共吃掉了多少只鹌鹑了?”
      罗岂凡微笑着任由他鬼叫。
      包兴扬摇头说:“我说这戈大小姐呀,还真是独特啊,现在人谈恋爱,谁不爱找那些花花树树的犄角旮旯里猫起来呀?嘿,她大小姐却偏爱压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不说,还要外带一只油油乎乎的炸鹌鹑!”他撇着嘴在脑袋里勾画着,那个形象显然与他理解的“淑女”相去千里。
      罗岂凡被他逗笑,过去扇他,被他跳着脚躲开,又忍不住凑近来一本正经地说:“诶,我说,她是不是害怕花名昭著的你到了花前月下对她图谋不轨啊?啊!”后一个“啊”是由于挨了真真实实的一拳痛揍,却还死不悔改,远离行凶者后接着还说:“恩将仇报的家伙!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过去的那些不良行径一定要记得藏好喽,直觉告诉我,这是你最致命的弱点!”
      罗岂凡心中升起一丝隐忧,但很快他便甩甩头转移了思绪。他自信做事一贯是缜密的,更何况,自从与傅燕珊摊牌分手而下定决心追求戈雨艨的这三个多月来,他觉得自己就差吃斋剃度当和尚了。
      对于初涉情感的戈雨艨来说,还未曾想到那么深远,她只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容易满足。的确,一个内心孤寂的人,哪怕置身闹市,也同样不寒而栗;而当你心有所系的时候,就算是独自海角天涯,也有希望胀满心胸。
      在依旧笑语喧然的503,热闹是不属于两个被孤立的人的,但此时的戈雨艨已经完全可以无视这种“幼稚的举止”了——这是董慧巧不屑的鄙夷,也是罗岂凡带笑的评语。罗岂凡还劝她,相机就主动与李笑梅和解吧,这才更显出你的大度与涵养,无论对方接受与否,她都已经相形见绌了,哪怕她以为自己赢了。与人相处之道也是需要学习的,现在的小宿舍就是一个学习的天地,未来的人际关系不就是从最初的同学相处开始的吗?初入社会的学生尤其要学会调适自己的心态,摆正自己的位置,姿态越高,以后只可能摔得越惨。有时候,进一步与退一步之间并没有完全的区别,能屈能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的分析令戈雨艨折服。由此亦可见,他在领导和师生间的好人缘口碑绝非是徒有虚名。
      不止于此,戈雨艨觉得,他还具有一种对色彩搭配的敏锐灵感。有时候下了楼的戈雨艨被他遣回去换过一双鞋;有时候他看着她然后转过身来为她把发卡重新别过;有时候正逛着街他忽然心血来潮给她买一条小丝巾系在项间……他做这些,都是不经意地,而正是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透露着他生活的格调和品味,使得他根本不需要去追赶潮流、浑身名牌也照样那么拔俗出众。是的,罗岂凡身家并不富有,也从来不是用金钱的奢侈来装饰“潇洒”的人。他从来不给她送花;从来不给她买化妆品、贵重首饰;也从来不带她吃大餐……他过的是与他学生身份相符的正常生活,他不需要标新立异的与众不同,然而他却在那些不经意的小细节上达到了与众不同的效果。这也正是戈雨艨一直以来致力于追求的效果,而他做得比她更臻完美。
      尽管他们的恋爱被传的风风雨雨,但好事者始终拿不到他们“过度亲昵”的证据。一般而言,最教无关者难以下咽的亲昵举止要算餐厅里对食的男女相互喂哺的戏码了。戈雨艨不知道这种将亲昵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的目的是出于炫耀还是情难自已,反正对于她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因此,他们从来不曾在学校餐厅里一起吃过饭。不过星期天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手拉着手到市场的大排档去吃小吃。
      拉手自然是由罗岂凡发起的。那是在电影院里。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的时候,还有陆远他们在旁边,即便如此,戈雨艨还是心怀忐忑,不断地自问着,如果他伸手过来,是不是应该拒绝呢?结果,银幕上那打打杀杀的简单情节,她居然都没有看懂。但是自始至终,罗岂凡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不过,到第二次只有他们自己的时候,罗岂凡就不再犹豫了,借着影院内的昏暗,他伸手过来,果断地抓住了她,先是合在掌中轻抚,后来举到脸颊,然后,轻柔的唇吻便落在了戈雨艨的手心。
      戈雨艨思绪迷乱,心跳怦然,他的嘴唇竟是这样的温暖、湿润、柔软得不可思议,此刻她早已理不清心中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她不敢转头看他,只能僵硬地目不转晴地盯着银幕却视而无物。
      在与戈雨艨的交往中,罗岂凡表现了从未有过的耐心与谨慎,正如傅燕珊所形容的一样,戈雨艨确实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以至于他想要将他们的亲昵推进一步,都需要经过酝酿、试探,然后,在不给她更多考虑机会的情况下一举成擒。正是这样,在放寒假之前他才终于得到了与戈雨艨的初吻。这段时日,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初恋的时候,那被甜蜜蜜的期待胀满的心胸就像张开了飞翔的翅膀,时光几乎都是在晕晕乎乎中度过的,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其实总共算起来,他们正式交往的时间不过就是从考查课考试到期末一个半月多的时间。
      戈雨艨俨然昏了头,考查课的考试虽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期末考试的成绩却是她自己求学历史上的滑铁卢,有两门功课居然是老师看在平时成绩的面子上照顾及格的。看着李笑梅得意的神情,她有些懊恼,但却找不到多少痛心的感觉。就连在回家拥挤的列车上,以往绵绵不断的痛恨与烦恼也悄然被一种惋惜与失落的离别惆怅所取代。
      “你,又在发什么呆?”戈云舟的问话惊醒了已经对着窗外凝神半晌的戈雨艨。
      “没什么。”戈雨艨赶紧掩饰地低下头来看书。
      “那个罗岂凡吧,你好像说他是学生会的什么长?”戈云舟随意地问。关于罗岂凡,家人早就从每隔三五日定期的江苏来信中了解了大概,虽然戈雨艨并不愿意透露太多,但母亲已用满含笑意的追问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同事们都艳羡地说,许医师的两个女儿真是什么都不耽误,读书不在话下,找男朋友也一样不落人后,当初还以为她们都读成了书呆子,不会找男朋友呢。母亲听到这些恭维,总是笑逐颜开。所谓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在工厂里混得一生落拓,唯靠儿女的“出息”能稍稍扬眉吐气。只是接下来要比的项目还有很多,那就是谁家的女婿能够挣更多的钱、能够买房置第、能够给岳父母孝敬大礼、能够出国……等等等等,永远没有尽头的攀比。能怨什么呢,这是进入商品社会后时人的一种精神寄托方式,乐此不疲的大有人在。
      “啊,”戈雨艨回答,“是宣传部长。”
      “哦。”戈云舟只应了一声。
      “怎么了?”戈雨艨追问。
      “也没什么。”戈云舟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也是听说啦——据说大学里都差不多,学生会的这长那长的,一般女朋友都很多的——反正我们学校是这个样子。”而且生活作风不检点也是司空见惯。当然不仅只是学生会人员,普通学生中的同居现象也愈演愈烈,否则什么“无痛流产”之类的小广告怎么会在校园里越贴越多呢。
      姐姐的说法与谢月涵当时的小道消息如出一辙,戈雨艨的心被撞了一下,迟疑地说:“嗯,我也听说了。”
      “嗨,也有例外了。”戈云舟从妹妹的表情里已猜到了大概,于是故作轻松地安慰她。
      戈雨艨苦笑着说:“他,也不是例外,他承认以前有过两个女朋友,不过都已经分手了。”那是曹靖云和傅燕珊,其他还有些有的没的,她不知道该不该算,但那些消息都是在没有和他正式交往之前听说的,或许都是捕风捉影,因为他对她承认过的只有曹、傅二人,而且,他的行为也确实印证了他与她们早已彻底分了手。
      “分了就好。不过……”戈云舟笑笑说,“只是我个人感觉啊——男孩子太帅了,安全感就比较低,你看他现在是三年级吧,基本上就是一年换一个,你可别到第四年就被换掉了。而且,你知道吧,四年级的毕业实习能促成好些对呢,据说近水楼台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赶末班车的。而你们既不同级,又不同系,所以……我觉得还是……一定要了解清楚他的人品才好。”
      戈雨艨沉默地听,头脑有些迷乱,等她说完,不由得反问她:“那你觉得,你对朱志晖的人品了解清楚了吗?”
      “啊?”戈云舟一愕,随即不无自豪地说:“应该算是知根知底了吧。我已经去过他家了。他的父母也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境并不宽裕。而他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他父亲喜欢收集,还保留着他过去的获奖证书呢。据说中学时候有女同学借机上他家来想接近他,结果被他臭骂了一顿。原先,他母亲极力反对我们,但是只有我是外省人这点理由,他父亲倒是一直没反对。好笑的是,他哥哥居然还威胁说,如果他和我不断,他就与他断绝兄弟关系。看起来,他们的家庭会议讨论得还蛮激烈的。不过他们最终都对他的坚决没辙。”
      “这么说,我的姐夫笃定就是他了。”戈雨艨说,“不过,你们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找工作怎么办?”
      戈云舟信心满满地说:“先在北京找找看,如果不行,我们就一起南下好了。”
      “哇——真的!”戈雨艨羡慕地说,“你们真好!”继而又不无担心,“可是,爸妈可能不希望你回来,都考到北京去了,又回来,多丢脸!”
      戈云舟轻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他们撑面子的工具!”然后很快地把话题重新带回妹妹身上:“我说艨艨,那个罗岂凡,他那种情况,我总觉得……”
      “不太可靠,是吧?”戈雨艨帮她把话说完。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罗岂凡频繁的邀约以及与他愉悦的相处中被冲得很淡很淡,她空闲的时间似乎总是连回味那酸酸甜甜的心动都不够用,鲜少再有更多的余地思及其他。应该说,罗岂凡把她圈在自己的保护伞中心,但凡有关他过往的事物都被回避到趋近于无。她当然见过包兴扬等他的一班哥儿们,而铁哥儿们之间能够保密得最严实的就是各自的浪漫史了。但是,正如盲人会具有超乎常人的听觉一样,陷入爱情的女子虽然心是盲目的,但直觉仍在工作,她自然不会毫无所觉。此时,在与罗岂凡远隔时空的情况下,她可以充分地思考了,尤其在姐姐的一番话勾沉之后。
      “不过,”戈云舟中肯地说,“也不能因为他的历史就否定他的一切啦。我认为不管他历史如何,人品本质是不会变的,我也只想说这点而已。至于其他的,不是有个方法吗,你把喜欢他的理由、不喜欢的理由一一列出来比较比较,哪边多哪边就胜出了。”她笑一笑,“当初我也试着列过。”
      戈雨艨也笑了,“那我也试试好了。”
      工厂下班的喇叭声在这时候嘹亮地响了起来,戈雨艨的眼睛随着心思飘到了下班时分人潮涌动的林荫路上,离上次收信又过了三天,今天会有吗?
      “艨艨!有信!”母亲的声音一下子把她的眼睛点亮了。虽然罗岂凡的信写得都不是很长,但是她总是捧着信一遍遍地阅读,然后斟酌着回信,既要不失含蓄,又不能显得冰冷,有时候回一封信甚至要团掉好几份草稿。
      这一次的来信,也带来了罗岂凡的第一通深夜电话。戈雨艨向他描述过戈云舟是如何深夜守在电话机旁,等待铃声定时响起的,于是,罗岂凡也根据回信上的邮戳,细心地算好日期并与她约定了通话的时间。寒假就快结束了,他问起她何时返校。戈雨艨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我想过完了元宵节再走,这样路上人少,票也好买。”
      “可是,开学注册是正月十四呢。”罗岂凡提醒她,“等过完节走,你会迟到两天的!”
      “我知道,”戈雨艨说,“我已经让董慧巧帮我请假了。”
      然而,戈雨艨并没有迟到,她正赶在正月十四的清晨到达了西安。回到学校,开始注册的时间还没到,戈雨艨简单地塞了几块旅途剩下的蛋糕和面包权充早餐,之后就去了后勤楼的学生广播站。在播音室旁边还有一个房间,说是播音仪器的储藏室,但不知从何时起,房中有了一张单人床,储藏室的性质也逐渐演变成历届广播站长的另一个宿舍——而且是单人宿舍!对于急需独处空间的热恋男女,这个宿舍的重大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当然,这种特权便利可不是等闲人等轻易享受得到的。戈雨艨知道有这回事,因为罗岂凡曾经提到,但是她一直没有进去过,她只是隐约地觉得,仍然缺乏与男生单独相处经验的自己,在交往的最初,还是需要一些人来给自己壮壮胆——尽管是一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好,所以她提议去压马路。她也不喜欢双双对对地去自习,因为她还无法适应太多关注探询的目光。
      停在播音储藏室前,戈雨艨犹疑了一下,但终于还是举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再敲了敲。仍然没有回应。于是,她随手在门上再拍了两下,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谁呀?”一声慵懒而含糊的询问从门内传出。
      戈雨艨陡然收回了提起的脚,心中“咯噔”一下,感觉似有一团模模糊糊的不祥预感在缓缓晕开。她定了定神。
      “是谁呀?”门内人又问了一声,显然已经清醒,正是罗岂凡。
      “是我。”戈雨艨回答。
      “雨艨?是你吗?你等一下啊。”罗岂凡一边起身穿衣,一边朝门外问,“哎,你不是说过完节回来吗?我还以为还得再等两天才能见到你呢。”他很快过来打开了门。
      一股夙夜的混浊热气扑面而来,戈雨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向旁边闪了闪,一边说:“嗯,我想了想还是准时回来好,去年迟到就挨批了。我刚才敲门没反应,还以为你不会在这儿呢。”
      “嗨,这儿清静,在宿舍,晚上还有陆续回来的,睡不好。”罗岂凡解释着,把她让进房间。
      房中并没有其他人在,戈雨艨一下子放下心来,然后开始暗暗自责,自己怎么会以那么不堪的龌龊行径来揣度罗岂凡呢?事实证明他完全不是那样,而罗岂凡就从未怀疑过自己,相比而言,自己显得太小人了。恋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不是吗?她有些心虚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前天到的。”罗岂凡说,“在家待着没意思,就回来了。”然后顾自去铺床叠被。
      “你这屋里可够味儿的。”戈雨艨不假思索地走到窗前,随手就推开了窗户。窗台上有些零乱的纸屑和枯叶,戈雨艨信手去拂,在就要接触到一个白色物体的霎那陡然停住,那是什么?!那是、那是——那是男欢女爱风流艳事的遗存!半透明的白色物体半耷拉在水泥台边,袋口赫然还溢有粘液!她愕在当场,血色尽失。而罗岂凡就在她开窗时也冲到了窗口,几乎与她同时反应过来,然后,在她慌乱的瞪视下变得神色窘迫、狼狈不堪。戈雨艨猝然领悟过来,只觉得胃液在一浪一浪上涌着翻滚,终于“呕——”地一声,她捂着嘴逃离窗口。只在一刻间,她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如今,她完全相信了小道消息所谓的后勤楼正对学生会活动室的楼下那一排墙根边的灌木丛果然严重“白色污染”的事实;也完全明确了在被他深吻的同时曾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不断探索游移的手绝非是自己多心!原来,同样的深情凝视,你想到的是玫瑰花,而他想到的却只是你衣裙下曼妙的胴体!
      罗岂凡赶在她出门前拽住了她的胳膊。
      戈雨艨厌恶得不想再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手,冷冷地说:“请你,放开!”
      罗岂凡放了手,却更快地拦在她面前,急切地说:“雨艨,你听我解释……”
      戈雨艨嘲讽地打断他:“解释什么?是旧爱未已,或是新欢再结吗?”
      罗岂凡无法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深悔着,不断地为自己的疏忽而懊恼。昨夜,他是记得赶走郎佳音的,但是之前却是像往常一样任由女孩子随手将“犯罪物证”抛出窗外,谁知偏偏就是这点纰漏,偏偏就教戈雨艨撞了个正着!哪怕她再晚一天回来——就是半天也好,他也能及时发现补漏啊。结果她竟毫无预警地提前两天回来了。难道……她是有意的吗?那她未免心机太过深沉,全不是外表看来的那般天真无邪!想想自从追求她这近半年来,他为她牺牲得还少吗?她还想要他做到什么程度?自从十八岁破身以来,他就从来没有缺少过女伴,从高中时代的第一个女朋友,到最后分手的傅燕珊,有谁曾令他“忍饥挨饿”这般长久?他认为,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曾经沧海,所以他如今才能对那些风骚冶艳的女郎死乞白赖的投怀送抱产生足够的免疫力。而那个郎佳音,她该算是他同乡的小师妹,而且正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所中学。他当然明确告诉过她,他不爱她,可是,她就是那么粘着他,从一同回家的火车上到寒假里不时地登门造访,她什么都不计较,是那么善解人意又楚楚可怜,使得他终于在她脉脉的温柔靠近中挣扎着缴械投降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偶然,也只是偶然而已!
      “怎么?都不是吗?”戈雨艨一脸的讽刺,“毕竟是我孤陋寡闻了,以你罗大帅哥的花名,肯定绝不仅止于二三佳人了!”
      “你说够了没有!”罗岂凡恼羞成怒,竟爆发起来,“什么人没有犯错误的时候!不住地往人伤口上撒盐,别人不会难受啊?我说过了,以前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现在你也根本不是我法定的什么人!”谁赋予你权限管到我婚前的私生活?说到底了,他并不怎么觉得自己过去的历史是如何莫大的耻辱,那都是男人的本性使然啊。正是男人的动物性、也只有男人的“花心”才能维持正常的男性生理功能,人类才可能繁衍下去,不是吗?各类媒体上层出不穷的文章都在不断地告诉人们,男人出轨那实在是太正常、太正常了!那是本能的需要!人们、尤其是女人们,不要老揪着这些正常的“小错”不放,只有心胸开阔、洒脱大气的女人才能获得幸福!是的,洒脱大气!他自己曾经交往过的女伴们,几乎都是洒脱大气的,就算有那起初不愿撒手的,在最终认清现实之后也都变得洒脱大气起来。有时候他也想,谁说女人就是专一的动物?起码在他所交往过的这么多女人之中,就有的是比他更豪放的品种!他所不愿深想的是,“动物性”既然是“人”的本性,就同样地潜伏于每一个“人”的基因之中,所有的不同,只在于这个动物的“人”是否还同时培育有道德的“人性”。当然,他更不愿去比较,如果在一个“人”的身上,用“动物性”的需要抹煞掉“人性”的需要,那么这个“人”就已经列入了“动物”的范畴,尽管它具有“人”的外表。
      戈雨艨张口愕然,等反应过来,看到他羞恼得几近扭曲的的脸,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与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彼此,至少在“灵与肉”这一根本点上,他们的立场完全是南辕北辙。尽管张开的芒刺还没有完全收敛,心中的乱绪成结仍硌得她隐隐作痛,但她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你说的对,我的确什么人也不是。所以,刚才失态了,很抱歉!多有打扰,再见!”不等说完,她已经绕过他,迅速下楼而去。直到走出大门,冷风扑面,她才察觉脸颊上的冰冷,不知何时,眼泪竟然流了出来。抹去泪水,她忽然有些想笑,戈云舟还担心她到来年被换掉,其实她只维持了两个多月就被淘汰了。在罗岂凡的历史上,这个记录既不是最长的,也不是最短的,她的确“什么也不是”!承认这一点,需要相当的勇气。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承认自己在恋人的心目中的“性质”其实和其他女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呢?没有。女孩子们无一不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更有甚者,还会更天真地幻想,自己竟是那能令浪子赫然回头的“金不换”呢!作为“花花公子的终结者”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那是自己无边魅力的最有力的证明!自己是不是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呢?也许就有,只是不肯承认而已。她不是不知道,罗岂凡在与曹靖云、傅燕珊交往的同时,也同样时有绯闻流传,但就是仍然免不了要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戈雨艨毕竟是不同的!毕竟这些时日以来,他“几乎”确实做到了唯她一人,不是吗?——几乎!如果她不是提前回来的话。
      “雨艨?”是董慧巧,她正拎着两只暖水瓶,显然是打水回来,走近之后,打量着对方疑惑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不问还好,一经提起,戈雨艨好不容易咽下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董慧巧立即将暖瓶换到一只手上,拉了戈雨艨避往路边花坛后方的墙根下,猜测着:“你是去了后勤楼吧?罗岂凡又气你了?”察看了她神色,接着安慰她说:“你也别太在意,男生有时候就是气人,也未必就是他成心的。你也知道成光是怎么气我的吧?”成光也是在上个学期和董慧巧走近的,他是她们的同班同学,惯爱促狭捉弄人。一次二人斗气期间,不知情的戈雨艨照常搭了董慧巧的单车上街,没想到成光追了来,二辆车居然就在自行车道上追赶来。作为运动健将的董慧巧铆足了力气疯狂前飙,成光则紧随其后。结果在惊险地避让一辆拉着长长钢筋的大板车的时候,董慧巧车身一侧,就要摔倒,而成光刹车不及,车头直冲过来将后座的戈雨艨扑倒……二人才终于在戈雨艨受伤的情况下和解。不过这种惊险的和解戈雨艨是无法承受的。
      戈雨艨抬起头来哽咽地问董慧巧:“你和他是同乡,你了解他吗?”
      董慧巧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她缓缓地摇头,“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人缘好、热心、大方,都是无可挑剔的。人是真的很不错。要说有什么毛病,就是抹不开面子拒绝女孩。对了,我还正想要跟你说呢,这次寒假回家在火车上……”
      “我已经知道了。”戈雨艨无力地说,她实在没有兴趣知道更多的细节。就算知道了是谁又能如何呢?事实已经发生了。
      董慧巧审视着她的脸色,猜度着,“你是说,难道他们……”好半天,她才轻叫出声:“天啊!这也,太无耻了!”
      戈雨艨听得仿佛骨鲠在喉。
      接下来的日子,戈雨艨刻意地封闭了自己的视听感官,因为一切有关于情爱的话题都仿如毒刺能够毫不费力地命中她脆弱的心。所谓的爱,多年来渴望而不可得,得而复失已经演练得太足够,这一次也同样只需要将自己重新纳入严密屏蔽的冰冷。仅此而已。
      罗岂凡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居然借酒消愁,萎靡不振。一次,包兴扬偶遇戈雨艨,“偶然”谈起罗岂凡近况,试图以苦肉计为朋友充当说客,挽回一局。
      戈雨艨只是摇着头说:“他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我也实在不想知道更多的不堪,但是,在我已然参与的时空里,原则是没有条件的,因为它就是全局。”
      然后,戈雨艨烧毁了所有罗岂凡的来信以及见证了她短命初恋的心情随笔,终于痛下决心挥剑断情,将关于罗岂凡的一切统统忘却。望着最后一张化为黑色的纸片,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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